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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时雨 (山山山蓝)


  人走了,大概是要去后方的排楼里 。但是那瞥过来的一眼……怎么说呢,像是一根毒刺剜进了心里。
  端着水的仆人上了楼,桑枝跟着回了房。
  在房里洗漱毕了,那道怨毒的目光还是在心中挥之不去。桑枝问老佣人:“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那老奴指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
  原来这里的确有人不能说话。心情比连绵的雨更阴沉了。
  惊雷在天边滚滚地炸开。
  “桑枝?”
  桑枝回过头,屋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女人。身边还陪着一个小丫头。
  这女人,就是昨日看到的船上的女人。今天她换上了这里人的装束。绣花短褂,百褶裙垂到脚面上。裙子盖到脚面,表示她婚配过。
  这个女人的眉毛扯得很细,从眼皮往下擦着胭脂。
  “你是……”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吗?我敲门了,没人应。”
  桑枝把后窗的档杆放下:“雷声太大了,没听见。”
  刚才,他只是看着后山的竹林,想着昨夜出神。
  “我是底惹阿茶,汉姓杨,我爸爸是这里的毕摩。你叫我阿茶就行了。”
  “毕摩?”
  “嗯。是管祭祀节庆的。桑枝对这里还很不熟悉呢。”
  她在桑枝对面坐下。
  “是。我只是半个祢人。”
  “那不算什么,就算是黑牟,现在跟汉人也有很多交流。”她四处环视着看了一眼屋内的陈设,然后坐了下来。
  “黑牟?”
  “就是这里啊。花沔最大的姓氏就是黑牟,然后是白牟。只有黑牟才能被称为主家,我们见到了小蓟,论理都是得喊他头人的。”
  桑枝闭口不问了。眼前的女人多话,还自来熟,但是说的几句话比他以前认识到的都要多。
  原来他叫“小蓟”。
  “我来是想见见你。”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以前我见过你母亲,当时我才六岁,她已经是整个花沔数一数二的美人了。你长得跟她真像。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尽管说。”
  桑枝沉默着,然后问:“小蓟……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去上游监修水坝了,那里和阁罗家交界,不好办。”
  阿茶拿手抵着下巴说:“希望不要用到火枪才好。”
  这天雨格外大,桑枝在房里取下一把刀拔开看了看。
  后窗传来石子敲打的声响。
  后山只有竹林,哪有什么人?
  桑枝掀开窗,往下望去,风雨飘摇的竹林间,隐隐看到几个戴斗笠穿生漆斗篷的人。
  一个东西打到了脸上,生疼的。这帮人大概是拿弹弓把石头射上来的。桑枝从脸上摸下来一看,是一只已死的青蛙。
  他皱着眉,听到其中一人喊:“欸——!你就是那个填房的娃子?把脸露出来,给我们看个清楚。”
  又有人说:“看脸有什么,我们要看屁股!”
  桑枝把青蛙丢下去,喊道:“回去看你爹的屁股吧!”
  “哈哈,还是个辣娃子。”
  又有个东西从竹林间被弹弓射了上来,桑枝伸手抓到了,是一个油纸包。
  嬉笑声慢慢缓了下去,竹林沙沙的响,他们要走了,有人又喊了一句话,“主家少爷心疼你,你可不要记仇,跟他告我们的状啊!”
  “娘们才告状!有本事对面火拼!”
  底下的人哄笑着,说着“以后再不敢了”擦林打叶地离开了。
  桑枝打开那个小巧的油纸包,表面上用红油印章盖着一个圈,写着一个“汾”字。
  里面是一把甘草梅子。到底是吃人家的嘴短,桑枝不记那些家伙的仇了。
  不知那句“主家少爷心疼你”是什么意思。寨子里欺负外人是常事,说起欺负……耳朵疼也算欺负?
  这里的水汽还是太重。吃的食物都是专人送过来的,多是酸汤,祛湿。
  在屋子里生了炉子,烧了开水。如果有白术和茯苓就好了。不过比起那些……桑枝想到早上看到的那队编排齐整的祢人,如果自己有一把火枪,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5章 甘草梅子
  这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桑枝等了很久,撑不住睡熟了。只是在梦中,又隐隐闻到了那股异香。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男人在黑暗里轻笑:“还是把你吵醒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过了。”
  桑枝想到白天那个女人说的话:“你跟人用上火枪了吗?”
  “哪里的话。真想听的话,白天跟你说吧。现在太晚了。”
  桑枝泄气地倒在枕头上:“我一睁开眼,你不就已经走了么。”
  男人稍微沉默了一下,摸着他的头道:“明天我绝对不走。”
  桑枝摸到他襟上的一颗钿扣:“那倒不是……我想跟你一起出去。”
  “刀啊血啊的,有什么好看的。”
  提起血,桑枝轻声说:“谢谢你……耳朵已经好了。”
  “怎么好了?”
  他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桑枝含糊地说:“就是……耳垂。你帮我……”
  越说,头弯的越厉害。几乎要弯到肚子上。
  男人抬手柔柔摸着他的耳垂:“怎么还是这么烫?”
  桑枝抬手想推开,一不小心,动作快了点,把他的手扇开了。
  “我不是……”嘴巴结巴了,再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睡吧。”
  顺着桑枝的脊背摸了几下后,他很快地就睡熟了。似乎是已经累了。
  那股异香让人仿佛身处长满兰芝芳草的洲上,闻着让人很放松,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桑枝早早地蹑手蹑脚起了床,兴致格外高地四处张罗。老太太差人煮了防寒汤,在屋子里隔水温着。
  他直睡到近晌午才醒,水红的帐子拿银钩挂上了,桑枝先是给他递上一碗姜汁酪,然后把防寒汤端给他喝。
  “这个汤苦死了。”
  他只喝了一小口,就蹙起了秀丽的眉。摆摆手说:“我不喝了。”
  药当然都难喝,只是这么怕喝药的人也是少见。桑枝说:“良药苦口,喝下去发汗排湿,省的你受风寒。”
  “但是实在是太苦了,怕是全用黄连熬的吧。”
  “我可是一口气喝了的……”桑枝想起了那包甘草梅子,于是拿了过来:“快点喝了,吃点梅子过嘴吧。”
  “甘草的味道我也不太喜欢。桑枝,你吃了这个吗?”
  “吃了。”
  他点点头,好像妥协了:“喝药的话,你能喂我吃一颗吗?”
  “……可以。”
  他终于一口气喝干了那碗苦药汤。桑枝捻起一颗梅子,有点脸红地喂他吃。
  他看着桑枝,低下头,用舌尖从手指上摘过那颗梅子。梅子在他的唇中,像是含珠的花。
  石龙子般湿红的舌尖……他可真好看。
  桑枝带着指尖的湿润,看着他那沉水石一般让人望不尽的黑眼睛,有一瞬间的晃神。
  银钩子不知道怎么地滑了下去,水红的帐子倾泻了下来。
  柔柔的唇,含着一颗梅子覆了过来。舌在齿间翻搅着。口中分泌了津液,不知是吮着梅子,还是他的舌头。
  桑枝带点恐惧地任自己被拖进床帏,两侧的腰被有力地环住,柔软的舌在口中肆虐。
  舌尖尝到了比梅子的甘甜更诱人的微甜。和他身上那股奇异的芳香很相似。
  桑枝吐出来已经被吮干净滋味的梅子,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这时才发现,扣的紧紧的衣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解开了,露出里面的白皱纱内衬。
  “你……”因为不想看见他的脸,只好倒在他怀里说:“这哪是吃梅子……”
  “头发没弄乱吧?”他伸手,似乎恋恋不舍地,又帮桑枝把衣领上那排钿扣扣上了。
  “我给你带了新的耳坠。昨天太晚了,没给你。”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方手帕,里面是一只绿玉珠子吊坠。珠子不大,成色很好。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桑枝拿来看说:“这是我收到的第二份礼物,怎么会不喜欢。”
  他带点着急地问道:“什么是第一份?”
  “那包梅子啊。”
  “谁送你的?”
  “谁知道。不过你肯定认识。”桑枝自觉好笑,“是个拿弹弓的人。”
  “噢……”他点点头,“我知道是谁了。居然抢走送礼的头筹,不过这个,谁也抢不走。”
  他俯下身,一手拦腰,一手捧着头,蜻蜓点水地蹭着桑枝的唇和耳垂。桑枝牢牢攥着那只吊坠,就算是捂热、发汗了,他也没有被放开。
  褡裢老太太端坐在堂上,黑暗中只看得见烟头一点点的红光。
  苍老刮耳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晚才来?”
  桑枝当然不敢说是被拉到床帏里吃嘴,磕磕绊绊地说:“服侍少爷吃药,耽搁了些时候。”
  “哼。”老太太抽了口烟又问:“大当家的对你好吗?”
  这个“好”字似乎又有特别的意思。答道:“好……”
  “什么地方对你好啊?”
  这话就更不明白了。只好答道:“哪哪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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