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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山海 (小合鸽鸟子)


  江浔鼻头酸胀,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他奶奶后半生吃素,最后几年,闻着肉味都会不舒服。但因为江浔爱吃,她次次都会做红烧肉,自己不吃,就看江浔吃。奶奶的红烧肉最好吃了,江浔都不需要别的菜,肉汁浇饭都能扒一大碗。
  “还是说说你吧,”戴佩云坐到江浔的床边,摸孙儿的脸,爱怜道,“学校里很辛苦吧,我看你这样子,总觉得你受了不少委屈,糟了很多罪。”
  “没事儿,”江浔将奶奶粗糙的手贴着自己脸颊,“有奶奶陪着,就不委屈,不遭罪。”
  “傻宝贝,奶奶总不能陪你一辈子。”戴佩云也摸他的手,两人左手腕上的银镯碰到了一块儿。那是一对镯子,花纹简单且相同。戴佩云请银匠手工打制时原本是想留着日后送孙媳妇儿,但江浔肤白,手腕上套个银镯就很映衬,戴佩云就在江浔上初中后送了他一只,江浔一直戴到现在。
  那对镯子的表面原本都略有划痕,但戴着戴着,江浔那只越来越光滑焕亮,戴佩云的则越来越暗沉,细纹越来越多。
  “你看,银能试毒,你是年轻人,有精气神,所以镯子越来越亮,而我老了,”戴佩云看着自己的镯子,“奶奶身体不行了。”
  “才不是。”江浔用仅有的科学知识反驳道,“您身子好着呢,你要是像我一样天天做试卷不干活,这镯子肯定也亮晶晶的。它之所以变黑,是因为你劳碌啊,你天天洗衣洗碗打扫卫生,那些灰尘啊化学物质在银表面覆盖又腐蚀,才变成这样。你身体好着呢,杠杠的,你会长命百岁,你会……会一直陪着我。”
  江浔还是哭了。
  “呦呦呦,怎么又掉眼了,”戴佩云给他擦擦,“好好好,奶奶一直陪着你,奶奶哪里都不去……”
  江浔最后是啜泣着入睡的,第二天起来,双眼皮都给哭没了,眼睛肿得狼狈。他醒来后戴佩云已不在屋内,他摸索着找到床头的闹钟,一看时间,惊得坐不起身——他尝试着坐起来的,但昨天大拜的那点运动量就已经让他腰酸背涨。他特懊恼,觉得自己把夏清泽鸽了,这都八点了,夏清泽肯定在庙堂里唱经文。
  他正琢磨着再见面该说什么来道歉,他穿着睡衣推开门,门口却放着两个农夫山泉的大塑料瓶。
  江浔一愣,眨眨眼,扭头看到夏清泽倚墙而站。他没穿亚麻的衣服,而是一身便装,显然是没去上早课,在门外等了很久。
  但他什么都没说,脸上更没有一丝烦躁,只是问:“还去吗?”


第7章 桥上清泽桥下水
  去!怎么不去,当然去!江浔“啪——”得一声关门,十来秒后再出来,衣服就换好了。
  “走吧!”江浔拿起那两个塑料桶,情绪高涨。
  “……就这么去?”夏清泽看了看江浔的穿着,有些迟疑。江浔一想到他让夏清泽在门外站了这么久,再不想耽搁,大着胆子推推他,说,走呀走呀。
  夏清泽于是没再说什么,从江浔那儿提过一个桶,领着他往寺庙外走。普济寺傍山而建,寺庙后门就是踏平的山路,江浔跟在夏清泽身后,和他拉开三四米的距离。他刚才太激动了,衣服鞋子都是随便穿的,等开始爬山了,才突然发现,自己穿了双人字拖。
  他体力本来就吃不消,又没穿合适的鞋子,速度自然越来越慢,但夏清泽没催,不仅放慢脚步等,每走一段路都会回头看看。
  “我们……”江浔扶着膝盖,喘着气缓缓,手里另一个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夏清泽拿去了,“还要走多久啊。”
  “就在前面,”夏清泽用下巴指了指高处。
  江浔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二十多米高的石壁上的小瀑布,深吸一口气,像只脱缰的大狗往前爆冲:“好!我们一鼓作气!”
  五分钟后——
  江浔和夏清泽坐在山腰的小凉亭上,江浔裸着双脚,脚边的人字拖一只断了鞋带。夏清泽坐在他旁边,轻笑道:“你要不就在这儿等我。”
  “不行!”江浔只是声音响亮,脚趾头不安分地绞到一块儿。
  “那你小心点儿,前面石头多,别踩到青苔上了。”
  江浔用力点头,赤脚跟着夏清泽继续往前走,没几分钟就抵达目的地。江浔不算易出汗的体质,但这一路下来,他身上也湿津津粘腻腻的。夏清泽脸上也有汗,他脱了鞋踩进瀑布下的水坑,蹲下/身呼起一抔水打在脸上,泉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再站起,上衣晃荡着贴近皮肤,能隐隐看出腹肌的形状。
  “洗一洗。”夏清泽说着,朝站在身后的江浔伸出手。江浔本来就光着脚,一踏进那潭水,凉得一哆嗦,但这凉意很舒服,江浔坐下洗脸,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吃冰淇凌。
  “我去桥那边灌水,你坐这儿等。”夏清泽拎起塑料桶,往右侧方走去。那里有个人工凿出的**,上山的游客想玩水就在这瀑布下,想灌水就去桥那边接。那座桥只有三米长,桥下的水流也很浅,并未及膝,如果没有这座矮桥,成年人完全可以轻轻松松踏水而过。
  也不知是不是时间的问题,今天山上只有他们两个,江浔静坐至水面重归平静,低头,看到自己肿泡的眼皮。估摸着夏清泽等会儿就要回来了,他看了看桥又看了看水面倒影出的自己的脸,两指在眼皮的地方一弹,强行把双眼皮弹了出来。他大睁着眼减少眨动的次数,起身往石桥走去,想去帮忙。
  但他贪玩劲儿也上来了,没走小桥,踏进水流,四五步也能走到对面。可他刚走到中间的位置,夏清泽就上桥了,一手勾着两个塑料桶,另一手捧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大荷叶。
  江浔就没继续往前走,小心翼翼地转身准备回去。夏清泽在江浔对面停下,放下水桶,弯腰将那片荷叶送到江浔眼前。
  “渴了吧,”他说,“干净的。”
  江浔眨了眨眼,好不容易凹出来的双眼皮又没了。他双手捧着荷叶底接过,荷叶上的泉水因为这个交接而流转,几颗小水滴在溪水潺潺和鸟叫蝉鸣间窜上来又落下,调皮又灵动。
  “……桥上清泽桥下水。”
  “你说什么?”夏清泽正蹲着系鞋带呢,没听清江浔刚才的喃喃,抬起头问。
  “没什么,”江浔摸了摸头发,随意地往后拢,阳光照在他脸上,脖子上,锁骨上,将他的笑映衬得格外纯良。
  江浔说:“我刚才说你真好!”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夏清泽微微一愣,很快一笑。
  他们分饮尽一叶泉水,休息片刻后往山下走。江浔执意要帮夏清泽分担,10升装的塑料桶他原本还能左右手换着拎,到最后改为双手环抱。这样一来他的视线肯定受阻,一个没踩稳,他在离寺庙还有两三百米的泥路差点摔了一跤。
  “没、没事。”江浔抱桶的手臂紧了紧,就怕夏清泽不让他拿。夏清泽倒没抢,他让江浔把另一个也拎上,蹲**,后背露给江浔。
  “是我考虑不周。前几天这儿下过雨,后门的山路不好走,我们现在绕去正门好了,那儿的台阶都是石板的,”夏清泽道,“不过前面有车开的小石子路,你光脚踩上去会受不了。”
  “真不用——”
  “上来。”
  江浔舔了舔唇,拘谨地把手放到夏清泽肩上,夏清泽把水桶套他手腕上,托着江浔的臀,很轻松就站了起来。和江浔没几斤肉的瘦不一样,夏清泽只是穿衣显瘦,该有的肌肉都有,肩膀也宽。江浔现在已经不会那么容易脸红了,但两人的胸膛和后背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体温隔着衣服来回地窜,他憋住了脸红,没憋住笑。
  “笑什么?”夏清泽问。
  “啊……”江浔眼珠子一转,“我、我刚才想到一个笑话。”
  “说来听听。”
  “好啊,嗯,是这样的。有一天,哥哥和弟弟去山上接水,下山的时候弟弟走累了,就和哥哥说,哥哥,哥哥,我比水桶轻,我帮你拿水桶,你来背我,好不好呀。”
  江浔咯咯地笑,热气全洒在夏清泽后颈:“这个笑话是不是很老土?”
  “没有啊,”夏清泽说,“很应景。”
  走过庙门口,夏清泽才将人放下。他先送江浔回房,江浔站在门口,一摸口袋才想起自己忘带了钥匙。这个点早课还没结束,他不想打扰奶奶,就准备在门口等。夏清泽看了看他又白又脏的脚,提议让他去自己房间洗一洗。江浔婉拒,可夏清泽一个眼神,他话都说不出一句,就乖乖跟着他往后面的旧楼走。夏清泽也住在二楼,他房间比江浔住的小一点,床用的是上下铺,但只住了他一人。
  “你为什么不住新楼呀?”江浔疑惑,寻思着夏清泽在这儿是长住,为什么不挑个条件好一点的房间。夏清泽说来留宿的很多都上了年纪,他年轻,不挑,睡旧床就好。他给洗完脚的江浔拿了双拖鞋,随后爬到上铺靠墙坐着看书,把下铺的位置留给江浔。江浔想搭话又不愿打扰,就百无聊赖地盘腿坐着,等再过十来分钟早课结束。
  但等待的过程总是十足漫长,江浔也想找点事做,征得夏清泽同意后从桌上拿了本书。和在题海埋头苦干的江浔不同,夏清泽是那种从不刷题的学神,天赋型选手只要保持手感就够了,课余时间大可用来做别的喜欢的事,比如打篮球,比如看书。没有多少人知道夏清泽到底爱看什么书,或者说,他看的书很杂,有一段时间还全是学术型的心理学文献,术语多得英语老师瞅一眼都脑壳疼。好在江浔随便拿的这本是中文的,里面的句子也都短短的,是诗。他翻开,扉页有一句夏清泽的摘抄,字迹隽秀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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