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给出剧本并不是全部,纪从骁翻了个大概就停了动作,靠在沙发上懒洋洋推断着后续。
“要是如此,那我也不必推荐给你了。”盛淮笑道,抽出剧本翻了两页,“你看这里。”
那是一段女主和男主的感情戏。
剧本上标明了时间和背景,是在朝野被肃清,威胁尽数被摧毁,江执裴已经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
“这一段怎么了?”纪从骁仔细看了两遍,没有明白盛淮的意思。
盛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在茶几边坐下。抬手握着杯子送到唇边,眸眼间沾染着几分藏不住的紧张和期待,却又偏要作出一副无意的模样问道:“横溪心心念念的人……可有我一份?”
这是要对戏。
纪从骁瞬间便明了,随即一同在茶几边落座。右手支在颊边,眼神朦胧。
顾横溪褪去平日里的冷硬,唇边的笑难得甜美,仿若一个不知愁的大家闺秀。
她看着江执裴,眼神如同窗外明亮的月色,音色轻柔:“有一个人,即便他一无所有,即便他和我不可能相守到老,但他依旧是我心心念念,思之慕之的那一个。”
江执裴心头一动,当即去握她的手。然而,却被后者瞬间……
不对。
甩开的动作不对。纪从骁盯着被握在盛淮掌心的手,眉间一折。
“如果顾横溪当真喜欢江执裴,那么她这里的动作肯定没有那么快。哪怕这段感情必须藏在心里,不能显露半点,可当真被心上人握住了手,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干脆利落地甩开。她会犹豫,会不舍,会控制不住想要再多触碰一瞬也好。”
“没错。”盛淮一笑,接上他的话,“所以,女主这里说的应该另有其人。”
“盯着男主说的,一无所有,不可能相守到老,你说的是……”纪从骁抬眸看向盛淮,眼睛一亮,“新帝?!”
盛淮点头。新帝登基,是迫不得已。他的母亲早逝,父亲和兄弟早已死在夺嫡之争中。所以,虽说富有天下,却实际一无所有。而不能相守是因为新帝天生体弱,缠绵病榻,要不是为了这个,也不可能去找男主这个替身回来。
将这些话说开,纪从骁才发觉自己方才所说的后续只是一派无稽之谈。毕竟那是建立在女主和男主两情相悦的基础上,然而这个前提假设已经被推翻。
“这个时间点,夺嫡之争留下的隐患已经基本被肃清,朝堂内外虽然仍不稳定,但无伤大雅。男主这会儿其实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但女主明显对男主不感冒,那接下来……”纪从骁琢磨道。
盛淮递了一块点心给他:“这个味道不错。”
纪从骁的全部心神都搁在猜测后续上,看见送到眼前的东西,当即张开嘴一口咬下,连带着盛淮的手指都没放过。
感觉咬到异物的纪从骁:“……”
只想让他接一下的盛淮:“……”
刹那间风止云住,时间仿佛都已经停滞。纪从骁抬头瞅了眼,被盛淮抓了个正着。
“盛哥我不是故意!盛哥我没毒!盛哥……你擦擦?”纪从骁一把抽出纸巾双手奉上。
盛淮摇头打趣:“小朋友果然是小朋友,吃东西还要人喂。”
纪从骁:“……”
刻意忽略掉指尖异样的触感,默默擦了擦手,盛淮弯唇。对于纪小朋友,他一直有一点很好奇。除了和人聚会以外,这家伙似乎对很多事情都是兴致缺缺,无论是吃东西也好,选择日常用品也罢,抑或是进行什么活动,他都没有半点偏好,所有的回答一概是“随意”“你看着办”“都可以”“还行”诸如此类。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年纪,盛淮简直要以为这是个看破红尘世事的老年人。
眼下,难得看出来他对揣摩角色推测剧情的热衷,盛淮好奇之下,干脆陪着他一块分析。作为一个看完全部剧本的人,他给出提示:“在你看来,江执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乐天派,仗义,宽厚。”纪从骁迅速给出答案。
“那你不觉得作为一个男主,这种性格有点单薄么?”
“这种性格,并不受大众青睐。一个宽厚的人,尤其难以激起火花,产生不了矛盾,这样就容易审美疲劳,剧情也发展不下去。”
盛淮循循善诱,
“所以,用这种人设作主角的,一般偏向于两个字……”
“转变。”纪从骁接话。没错,一般这种角色突出的重点是前后转变和对比,也可以说是另一种成长型主角。
以后期的惨烈映衬前期的傻白甜,尤其容易牵动人心。
纪从骁靠在沙发上,剧本遮住了脸,也遮住了灯光。他将自己代入江执裴。
他潇洒肆意,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侠客。他不管顾横溪的身份,只知道两情相悦,就要拼尽一切努力在一起,哪怕不为世俗所容。然而,他同样宽厚豁达,一旦明白顾横溪不爱他,他自然不可能强取豪夺,他会做的应该是走得远远的,离开是非地,甚至还能忠心祝愿一句顾横溪和乐美满。
那么,是什么转变?为什么会转变?
顾横溪明显是在用感情吊着江执裴,这一点纪从骁能够理解。被逼迫的人怎么能有心甘情愿为她办事来得好?但是,为什么在江执裴能够功成身退了,顾横溪还要欺骗……
等等!
功成身退的江执裴,江执裴功成身退。江执裴怎么可能功成身退?!
他猛地坐直。
以区区几个场景片段显露出的顾横溪的深谋远虑和谨小慎微,怎么可能让江执裴这个与新帝有着同样面容,能够在宫廷之中来去自如的江湖人完好无损地离开呢?
所以等待江执裴的是背叛,还有杀机。
这就是转变的原因。那么不难想出这后边会发生什么了。
盛淮将手中明显写着男主后期黑化的人物小传递了过去,心下感叹一句这家伙对人物觉得揣摩功力之深。
纪从骁一目十行扫完,不由感叹:“男主够惨,女主够狠,新帝够黑。”
“江执裴的身世之谜被解开,他以先帝亲子的身份揭竿起义,势要颠覆了新帝和顾横溪的江山。然而,注定功败垂成。”盛淮弯了弯唇角,将后续情节轻描淡写地作了个总结,末了叹息一句,“可惜了江执裴,到头来也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如果不选择报复回去,他或许还会有个不错的未来。”
“没可能的。”纪从骁回想着人物小传上寥寥几笔描绘的江执裴的遭遇,摇头反驳道。
盛淮挑眉,询问看去。
纪从骁对他牵出一个笑:“经历过炼狱的人永远走不出心中的炼狱。”
话音落下,纪从骁就被盛淮拍了拍脑袋:“小朋友哪来这么悲观的想法?”
纪从骁抬眼看他。
盛淮勾起唇角,顺手在那头顶上揉了揉:“炼狱仍在,但你怎么能确定,没有人愿意在炼狱里陪着他?”
第17章 第十七支玫瑰
你怎么能确定,没有人愿意在炼狱里陪着他呢?
漆黑的房间,寂静的空气,纪从骁耳边一直回响着盛淮这一句话。然而……江执裴或许有人愿意陪他留在炼狱,但纪从骁呢?
他抬手遮了遮眼睛,嘴角扯出一抹轻嘲。
别妄想。不可能的。
深呼一口气,他抬手,想要按亮床头灯,房间太黑,半点声音都没有,空空荡荡地,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个人。
手指摸索到原先放着小夜灯的地方,原本位置十分明显的开关此刻却半天摸索不到,寻来找去,也只有一片空白的墙壁。仿佛小夜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手指一顿。
纪从骁摇头轻笑。分明没有睡,怎么脑子就糊涂了呢?
这不是他那22层的公寓,而是盛淮的小别墅。
剧本看到太晚,等意识时间不早时,早已过了零点。盛淮未免他深夜奔波,索性将他留宿。还特意将主卧空给他,自己去书房将就。
鼻尖萦绕着清浅的味道,浅淡的草木香逐渐铺开,逐渐转为带着些许冷峭的雪松,再然后,是用细碎的海盐勾勒出的宽容而又平静的大海,是盛淮常用的香水,不是哪家知名品牌的产品,也不知道盛淮是从哪里找来的,尤为钟爱,这么久以来,也没见他身上换过其他的味道。
纪从骁走神了片刻,摸索着打开壁灯,对着墙边沉静又优雅的大提琴发了会呆,再拢了拢身上稍嫌宽大的盛淮的睡衣,拉开门走了出去。
“嗯?还没睡?是要喝水么?”
声音从客厅传来。纪从骁低头,就瞧见盛淮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屋子里没有开灯,屏幕上的光反射在他的脸上,在他的镜片上映出一片反光,瞧不清眼神。
“没有,认床。”纪从骁随口扯了个借口,走下楼在他身边坐下,“盛哥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盛淮弯了弯唇角,朝对面扬了扬下颚,“好久没演戏了,有点紧张,看看片子找找感觉。”
纪从骁顺着他的动作侧头瞅了一眼,就瞧见身边这人这张脸刚巧在屏幕上来了个大特写。
纪从骁:“……看自己的片子找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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