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拖延了一点时间,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如果他不快点儿把那些信毁掉的话,隐患依旧存在!
维克托直起身,把平时用来烧废文件的铁盆挪到脚边,略微弯腰,点着了那封信。火舌舔起,他直等到烧得只剩三分之一时才松开手,注视它落入盆中。火焰逐渐转小,灰黑的纸灰微微毕剥颤动着,最后归于沉寂。
与此同时,维克托也坚定了决心。
人都有一条底线,而今米歇尔触碰到了他的。
想接过他在夏尔身边的位置并取而代之?还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那就来试试看吧,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一个存心不告诉夏尔,一个暂时不告诉夏尔,所以夏尔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如果给他再多一点空余时间和维克托相处,他大概会发觉,但他实在太忙了——
因为除去葡萄酒桶的问题,他还正筹备在拉罗谢尔的造船厂的相关事宜,想要打造一条属于他自己的、横跨大西洋的国际船队。考虑到恶劣极端环境气候发生的可能,这实在是个高风险的活儿;但同时,高风险伴随着的是高收益!
不过,在实现这个理想之前,首先要考虑的是技术问题。
随着艾米丽·葛朗台号从巴黎抵达波尔多的科学家中,除去法拉第和安培,还有几位数学和物理方面的专家。几个人加起来开了几次会,差不多定出了个发展方向,然后让夏尔带他们去实地考察,最好还有现成的汽船。
夏尔觉得这十分有必要,所以把在波尔多的招待事务都留给了维克托全权负责,自己带着人启程去中部港口。
“这的确可行,”在拉罗谢尔待了一个星期之后,法拉第这么对夏尔说,“给我们点时间……我想,如果整个环节抓紧时间的话,不出半年,新型汽船就能够下水。”
这时候,他们两人正站在甲板上,一起享受忙碌过后的短暂休憩时间。
夏尔微笑起来。“亲爱的迈克尔,您可真是全科天才!”论将科学实验转化到实际应用当中的功率,实在没人比法拉第更擅长了!
“您这么说,是想提醒我,之前是谁提出了船型上的关键改进?”法拉第现在已经对夏尔的称赞生出了免疫,并且再次提出了那个问题:“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您这样的头脑,只想做一个单纯的商人,实在太可惜!”
“我可没法子在实验室里从早到晚呆着,您也知道。”夏尔摊手,“所以还是得依靠您,还有其他更沉得住气的科学家们。”
法拉第无奈地败下阵来。“我感觉您错过了给定律冠名的机会,”他咕哝着抱怨,“还不止一次!”
夏尔笑了。“如果您是为这点感到不平的话,那我得说,您真是过虑了。”
法拉第用扬起的眉头表达了他的疑问。
“我早就有个定律了,您没听说吗?”夏尔俏皮地眨了眨右眼,“所谓葛朗台定律,嗯?”
……葛朗台定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真没听说啊?难道是他孤陋寡闻?
法拉第认真思考起来,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夏尔已经离开了甲板,顿时有种受骗的感觉。定律什么的,他说的和夏尔说的完全不是一码事吧!
第116章
就在拉罗谢尔的港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的时候,又有三骑从南边来了。以中部人的标准来说,上头的三个人都显得太过年轻,衣着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巴黎人。所以在他们穿过拥挤嘈杂的街道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说实话,为什么我们非得站在这里看着?”看起来最年轻的那个率先问。因为带头的那个在距离海岸线还有两三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这距离根本看不清港湾泊船上的人。“你们不是有正经事情吗?”事实上,他的语气里只有好奇,没有催促。
“的确有,但也的确不着急。”带头的那个回答,但注意力全在周围上,“看看这里……拉罗谢尔似乎和我之前到过的所有港口都不同。”
中间那个十分赞同他的观点。“虽然我还没去过足够多的欧洲城市,但我至少能肯定,这里和巴黎区别太大了……”
这的确不是夸张形容。相比于巴黎城里充斥着的纸醉金迷,拉罗谢尔则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风貌——
扛着大包棉花或者葡萄酒箱子的工人们在杂乱的舷板上下忙碌地穿梭着,挽着平底竹篮、戴着系带草帽的女仆与附近乡间赶上来的小农户们七嘴八舌地讲价,就连路边与荒地上同样的金雀花都显得更加热闹挨挤。
用传统意义上的大安茹地区来衡量,拉罗谢尔也是巴黎人所称内地的一部分;然而巴黎人这种带着居高临下意思的称呼,实际上真的符合事实吗?内地真的更落后吗?
换做是别人极可能对这种区别视若无睹,但他们三人都是拥有敏锐观察力的人,善于从细节中捕捉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一定要为这种敏锐找出个原因的话,那大概只能说,因为他们是雨果、杰利柯和德拉克洛瓦。
这组合看起来有些稀奇,但其实可以预料。
因为要给酒标收集素材,杰利柯和德拉克洛瓦在波尔多地区逗留了好一阵子,日日出门寻找灵感。夏尔离开波尔多的时候,他们正好去造访一座临近阿卡雄的城堡,好几天后才回来。
没能见上面,两人各自拿出的草稿也就没有人评价,再下一步就不好继续进行了。同时加上对新事物的好奇(他们听说了夏尔在拉罗谢尔的打算),于是他们就直接赶来拉罗谢尔,没花心思写信通知什么的——因为夏尔肯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完造船厂的一应事务。
至于雨果,他有部分原因是和两位画家相同的——好奇——而其他不同的地方则是,他自己隐隐觉得,夏尔与其他人都不同;夏尔身上似乎有一种希望,或者说可以让人们放心交托期望的能力,因为似乎没有夏尔做不到的事情。
这理由很容易就让路易十八点了头。见识愈多,赞美才会愈真实动听。
说到底,国王就是爱面子,否则为什么出行还要特意带个诗人?但同时必须得强调,路易十八的这种毛病在贵族中已经算是相对轻微的了。
杰利柯翻身下马,随意地问了几句。然后他折回来,“我们亲爱的伯爵阁下还忙着呢,十天半个月估计都不会有闲暇时间。”夏尔现在名气太大,实在不需要特意打听行踪。
德拉克洛瓦沉吟了一下。绘画是个精细活儿,也不赶在一时。“不如我们等几天再去拜访他?”他建议道,“我可以再考虑考虑我的线条。”
“我也正有此意。”杰利柯微笑。“而且,”他环视四周的热闹嘈杂,“这地方让我想来几幅速写画。如果有合适的人,肖像画也是很好的。”
两个画家审美近似,并且都喜欢从生活中取材,毫无疑问地一拍即合。所以杰利柯转向雨果,“您的打算呢?”
“那就再过几天,我能给我自己找乐子。”雨果表示他一点也不介意。
他出身富贵,这次旅途已经让他长了很多见识,他迫切地想要再多看一点、多听一点——有多少现实是窝在巴黎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的?又有多少想法是和他的家庭教育完全不同的?他可不想做井底之蛙!
于是,在夏尔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被联合参观了,观光团的成员还一个比一个名气大。等他半个月后真的见到这三个人时,只感觉这事完全不在意料之内——
“你们早就来了,竟然也不舍得告诉我吗?”他这么问,一半是惊叹一半是后怕,“诸位好先生们,你们这次成功地让我的待客之道毁于一旦啦!”但随即他又想到,他根本没做什么影响名誉的事,就算对方是他不擅长打交道的艺术和文学巨匠也没关系。
“您又不知道,那有什么关系呢?”德拉克洛瓦毫不在意地回答,“如果您真的介意,那我想,我们之中也没人会说出去的!”
“没错,”杰利柯对此表示肯定,“如果不是在驿站听说您有巴黎的信件到达,我们可能还会再过两天来找您。”他看向夏尔,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再过几天就该回巴黎了吧?”
“的确是这样。”夏尔不得不表示现在人们用嘴传消息速度的惊叹,“您这么猜,也就肯定知道,是内阁发来的信件了?”没等杰利柯回答,他就自己接了下去:“英国人的船不日就要到达巴黎码头,黎塞留公爵正催促我赶紧回去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杰利柯等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他们的主攻领域并不是国际经济交流,但同坐了一路火车、又同在波尔多呆了一段时日,该听说的都听说了——
德卡兹公爵已经在伦敦和英国人达成了初步协议,就等着英国人来实地考察、确定最终的合作方案了!
“他们可真说得没错,您就是法兰西的奇迹!”德拉克洛瓦这么说,语气热烈,眼里闪着光,显然已经为夏尔折服。“如若再多几个您这样的人,法兰西一定能获得之前从未有过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