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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雨 完结+番外 (夏小正/虾咲蒸)


  耳畔有寒风呼啸而过,他被一下拽回到那个冬天,那个灰沉压抑塞满人的画室集训大班,十七岁的谢桥蜷着长腿坐在那个小马扎上,低着头专注地给他削炭笔。
  两个时空的谢桥在他视线里重叠,清俊干净的少年,沉而有锋的青年,兜兜转转,倏忽八年。
  他一时眼热得厉害,手克制地攒成拳,多想上前去,不再是玩笑,要认真地饱含期盼地抬头问他,“小桥给哥哥做男朋友好不好啊?”
  谢桥发觉他回来了,不太自然地起身,把削好的炭笔递给他,“画吧。”
  纪真宜画了这么多年,削起炭笔来偶尔还要断,可谢桥却削得很好,就连削痕都规则圆润。
  他看着这支炭笔,思绪复杂地伸手接过,谢桥坐在床沿,纪真宜坐在画架前,就这么画了。
  谢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没说话,纪真宜也没说话,房间里只有炭笔磨在画纸上沙沙的声音。
  “画好了。”
  他把画取下来,递到谢桥手上。
  谢桥稍怔着接过来一看,画上是一架精致可爱的南瓜马车,载着一位头戴王冠的高贵公主,前面的马上还有一个竖着剑的呆头骑士。
  “这是什么?”
  纪真宜仰起头看他,脸上是得逞后的忍俊不禁,眼睛弯成一线,“是小桥公主啊。”
  谢桥看着这张画,却也没有生气,他就这么看着,忽然泄气一般倒下去,躺在纪真宜的床上。
  纪真宜还以为他怎么了,上去探看,发现没事后竟然也跟着躺在他旁边了。
  两个人瘫倒在床上,不约而同地看着天花板,像数星星的孩童看着遥远的夜空,好久都没讲话。
  “谢总,在国外这些年过得……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学校很多舞会。”
  纪真宜笑起来,“那一定很多人跟你搭讪吧?”
  谢桥没回答。
  两个人难得融洽地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题,纪真宜小心地维续着这难能可贵的氛围。
  “有没有学别的语言啊?不对,英国说英语的。”
  “会点法语。”
  纪真宜心想会点儿,那就挑几个日常的问问,“法语的再见怎么说啊?”
  谢桥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嘴唇才动,“Je t'aime.”
  “你好呢?”
  “Je t'ai toujours aime ”
  谢桥的声线温沉,读起法语来沉郁迷人。
  “这么长?我怎么记得是什么‘帮猪(Bonjour)’啊?”
  谢桥稍作停顿,“Je t'ai toujours aime是随意些的表达。”
  纪真宜想随意不就是亲近的意思吗?
  于是高高兴兴地学舌,学得卡卡顿顿,“Je t'ai toujours aime谢总.”
  不知道是不是纪真宜喝了酒产生错觉,他好像看到谢桥笑了一下,淡淡的转瞬隐去了,莫名的惨淡又哀伤,“再说一遍。”
  纪真宜被他那匆匆一抹笑迷了眼睛,回过神又把那句本就记得磕磕绊绊的法语忘了。
  谢桥转过来,面对着他,隔得咫尺,四目相对,他说,“Je t'ai toujours aime.”
  不知道为什么,纪真宜突然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他好似溺进那双朗若寒星的眼沼里,几乎挣脱不出,那种深沉的,厚重的,裹挟着孤独与悲伤的陌生情绪将他湮灭了。
  他呼不出气来。
  谢桥从床上坐起身。
  纪真宜像刚从真空里放出来,胸膛起伏大口喘气,酒意瞬间涌上脑门,他晕得厉害,竟然开了窍,“Je t'ai toujours aime谢总。”
  谢桥问他,“有中性笔吗?”
  纪真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懵懂地答,抽屉里。
  谢桥拿着那张画下床,一拉开抽屉,里头的东西顿时让他周身涌热的血凉透了,又接连着把旁边几个也拉开,没有他要找的。他被那圈红灼伤了眼睛,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纪真宜学舌上瘾,躺在床上自娱自乐地“Je t'ai toujours aime谢总,谢总Je t'ai toujours aime……”
  谢桥把抽屉推进去,转过身来,虚倚着书桌,他冷声说,“你配吗?”
  纪真宜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你要跟我谈恋爱?你凭什么跟我谈恋爱,长相普通,身材一般,性格稀烂,嘴上说得比唱得好听,心里不干不净,你配跟我谈恋爱?”
  纪真宜坐起来,“我有那么差吗?”
  谢桥讥诮地一声笑,“你觉得呢?”
  纪真宜说,“我觉得没有啊。”
  作话:
  *Je t'aime(我爱你)
  *Je t'ai toujours aime(我一直深爱你)
  这章巨长,速速评论(写得太急,还得仔细修一下


第五十章 讨厌你
  纪真宜还真为自己辩驳起来了,“我还可以吧。虽说没你长得好看,但也不至于普通啊,我身材是一般,有点瘦了,但我也可以练的。性格的话,我也觉得不太好,老是吊儿郎当的,让人觉得不踏实……但我也有优点啊,我很会拍照,可以把你拍得很好看。我脾气还不错,肯定不会和你吵架……”
  谢桥闭了眼睛,脸上是说不出的苍白与虚弱,“你走吧,房租我退给你,你出去。”
  纪真宜走到他跟前,怔怔的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谢桥睁开了眼,却也没看他,把手里那种画丢到他怀里,语气生冷,“你现在就走。”
  纪真宜无暇去接,画轻飘飘落在地上,“突然怎么了?”
  “我累了,没意思。”
  谢桥看着他,漂亮幽邃的眼里灰冷一片,纪真宜几乎能感受到他那种破碎的无望,心尖都跟着颤起来,“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你没错,是我活该。”谢桥嘴角扯了一下,很悲凉的自嘲,“你走吧,我看着你,觉得很烦。”
  纪真宜心被他这句话剁成馅了,黑眼珠在眼框里仓皇无措地转动,他拽住谢桥运动服的上衣,嘴唇都哆嗦起来,“为什么?你说清楚,怎么突然就烦了?”
  谢桥撇过身,“你不走我走。”他还没到那个地步,把自己的卑微和盘托出,他不想再把铮铮的骄傲让人寸寸折碎,变得可笑又可悲。
  他就真转身要走。
  纪真宜把他拖住,垂着头,嗓子里有些窒涩的哑,妥协地说,“你别走,我走,我走。”
  早秋的夜大致还是热的,依稀有了点萧瑟的寒意,纪真宜伶仃地走在深夜的街头,肩头沉沉地塌着,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偶尔有辆车飞驰而过。
  前几天他才跟他妈说“谁会把我赶出来”,今天就被赶出来了,果然话不能说得太满。他形单影只地站着,看着深夜的街道,一时间怅惘难消,觉得路灯的光都清冷冷的分外孤单。
  身上什么都没带,还好有手机,没带身份证住不了酒店,正思忖着该在哪落脚,田心的电话就来了。
  那边羞愤地质问干嘛让谢桥打电话,吓死他了,又问纪真宜真要转一线啊,噼里啪啦嘴上不停,看来确实消气了,“我递名片的时候都没想到谢桥真会存我电话呢,你俩这是在一起了?”
  纪真宜顿住了,长呼一口气,“没有,我被赶出来了。”
  纪真宜用老地方藏的钥匙打开了田心公寓的门,田心出差已经一周,屋子里很空。
  他把自己抛到床上,却又睡不着,坐起身看电影,iPad没能拿出来,只好用手机,看《夺命五头鲨》。
  其实他是不想跳过四看五的,奈何这个剧组好像已经智障到连数都不会数了,竟然没拍《夺命四头鲨》,只能将就着看五了。
  鲁迅所有的书纪真宜基本都买了,当时没能全部搬走,留了许多在田心这。谢桥当年推荐他看鲁迅诚然是再正确不过了,鲁迅伴着他走过太多个好似等不来白昼的黑夜,他甚至觉得他要和鲁迅过一辈子了,当然鲁迅可能不太愿意。
  他又开始翻,一页一页,从祥林嫂到刘和珍再到阿Q,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到“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再到自欺欺人的阿Q精神。
  他活学活用——没关系的,以后他跟谢桥在一起了,一直生活下去,那跟寻常夫妻也没什么两样,谢桥就是他老婆,哪个男人没有被老婆冷过,骂过,赶出去过呢?
  没什么的,纪真宜,你不会这点小事就哭吧?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他边啜泣边想,鲁迅写得真好,《夺命五头鲨》拍得真感人。
  眼泪簌簌不止,他的脸又苍白起来,悲恸委屈的水红布满他整张脸,他抬起胳膊来揩了揩脸,眼睛里的水擦也擦不完。
  他觉得自己真怂包,二十几岁了还因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鲁迅见了都要说,“我们先前比你苦的多了,你算是什么东西?”(改自《阿Q正传》: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了,你算是什么东西?)
  可是好难过,他说不清是谢桥说他不配,还是说看见他就烦,或是叫他走,哪一个更难过。明明就说了那么几句话,怎么个个字都往他心口扎呢,这些话换任何一个人说,他都觉得无所谓,甚至还能自嘲,可谢桥一说,他胸口就跟被人抡了一锤似的,每说一个字就陷下去一块,简直要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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