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关系比分开前更紧密了。
那是谢衍脑海中比较深刻的一段,对父亲的记忆,因为谢晴常常带着他一起去给唐善闻送吃的,刮风下雨也阻挡不住她脚步。
到了晚上,唐善闻想和谢晴一个被窝,让他跟奶奶爷爷一起睡,他不要,嗷嗷哭,哭得那叫一个涕泗横流,哭到唐善闻无可奈何地把他抱在怀里,哄着睡。
一晚上要听五六个故事才肯睡着,把唐善闻给气的。
但呆了还不到一年,唐善闻又被派去边境地区当卧底,因为他无父无母,无需赡养老人,且有多年卧底经验。
他的工作危险,怕被黑势力报复,一直没敢和谢晴领证,就连见谢衍都是偷偷摸摸。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一次行动中,他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谢衍永远记得,家里出事那天是周六,谢蔓在学校宿舍没回来,他在同学家里玩。
傍晚,外边下起了雷阵雨,他就留在同学家吃晚饭。妈妈的电话打不通,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妈妈还是没来,同学的爸爸只好骑车将他送回去。
天黑了,雨下得特别大,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雨丝像是要将整座城冲刷干净,他隔着半透明的儿童雨披望出去,整个世界朦朦胧胧。
他的嗅觉比一般人灵敏,那天刚一出电梯,就觉得味道不对劲,楼道间的门窗紧闭,这味道只能是从住户楼里飘散出来的。
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家屋子,那股味道越来越浓烈,像是走进了屠宰场,不好的预感笼罩全身,脚底生寒。
门口地垫底下的备用钥匙不见了。
敲门,喊人,无人应答。
四周不知何时围过来一堆陌生人,嚷嚷着怎么有股血腥味。
有人说,这味道下午就有了,有人说听见叫喊声,还以为是住户吵架了没怎么在意。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失,谢衍就开始哭哭啼啼。
最后警察到场,联络了专门的开锁人员,三两下就把锁弄开了。
门一开,谢衍直接被里面的场景给吓傻了,入目一片猩红,就连从警多年的民警都被当时那一幕给吓懵了。
屋内全都被翻乱,墙上、地板、沙发上,皆喷射状的血迹,最触目惊心的是谢晴的尸体,就躺在门后,已经产生尸僵。
凶手在她身上足足刺了七刀,砍断了她的双腿,其中一条勉强连着身体,另外一条腿就落在玄关边。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掌印、脚印和鲜红的血迹。
门上有她临死前扒过的痕迹,一道掌印从门把下方缓缓滑落。
她想要求救。
可是没有人救她。
谢晴就睡在一滩血泊之中,凤眼圆睁,死不瞑目。
同样被杀身亡的还有谢衍的爷爷和奶奶,一个死在茶几边,一个死在卧室床上。
那残忍的场景令好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当场呕吐,谢衍还不懂事,虽然害怕到了极点,但还是蹲下去问:“妈妈,你怎么睡在地上?”
很快就有人捂住他的眼睛,将他抱离现场。
家里的贵重财物被洗劫一空,凶手还在茶几上留了挑衅的纸条。
——卧底的代价。
一家三口被残忍杀害,再加上和唐善闻的关系,市局立刻成立专案组调查,最后确定了两名疑犯身份。
这两人均参与过贩卖毒品活动,因为唐善闻提供的情报害他们损失了近六千万的毒品,又害的同伙被捕,就决定报复。
至于抢到的钱财,早已挥霍一空。
至于唐善闻,据罪犯的口供描述,当时识破身份后便肢解成块喂狗了,还有部分残肢被扔进海里,警方的打捞工作持续很久,但一无所获。
怕再被余党报复,谢蔓和谢衍被安排住在外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谢衍那时还小,对生与死、爱与恨的概念还非常模糊。他相信谢蔓说的,妈妈、奶奶爷爷都陪着爸爸去很远的地方执勤。
“你知道吗,我那时候特别特别傻,每年生日,我都会许一个愿,希望他们能早点回来陪我过生日,我好羡慕同学家里有一圈人围着吃饭,可是我从小学毕业等到初中毕业,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
谢衍的声音越来越轻,还带一点闷闷的鼻音,通红的双眼看向天花板,眨了两下眼,竭力想把眼泪逼回去,但根本没用,鼻尖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泪水还是如决堤般涌出来。
“我知道他们不可能再回来了,我永远也等不到他们陪我一起过生日了。”
谢衍抬手遮着脸颊,肩膀微微耸动,胸口起伏。
小时候太不懂事,每天都迎着希望去探索真相,可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时,却又无法接受。
他羡慕班上那些有家人接送的小孩,羡慕他们被保护着,被深爱着,但这辈子注定要留下这个深深的遗憾。
从小到大攒着的恐惧与失望只能一个人静静地消化。
除了谢蔓,他什么都没了。
正准备抬手去抽纸巾,面颊被温热的掌心一把兜住,撞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瞿铮远像棵松柏,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滑轮椅边,垂手揉着那颗丧气的脑袋,他的眼睛也一样通红。
他被唐善闻和谢晴的情深打动;对唐善闻的忠诚敬业感到敬佩;为谢蔓的不离不弃感到一丝慰藉;为这个故事的结局感到悲凉;又对那些十恶不赦的混蛋充满憎恶,他觉得执行死刑的过程太痛快,根本就是便宜了罪犯。
最后一点是他不怎么愿意承认的心疼,他明白永远等不到一个人是种什么滋味。
他的衣服被泪水洇湿了一大片,谢衍不停地抽泣,呼吸全都扑在他的小腹,又湿又热还有点痒,但他没有推开,还罕见地抚着他的后脑勺,给他顺顺毛。
“对不起。”瞿铮远的双商本就不高,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安慰人,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替他抹掉满脸泪痕,轻声道歉,一遍又一遍。
谢衍湿漉漉的双眼埋在他小腹上,蹭了又蹭:“人又不是你害的,你道什么歉?”
“刚才在楼下,不该笑话你掉眼泪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小孩儿。”瞿铮远说完,很快又补了一句,“还有你姐。”
谢衍红着眼睛嘟囔:“她的家人都是遇难走的,算是被我妈领养的,谁能想到几年后,我和她一样成了孤儿。”
瞿铮远的手掌滑到他的下颌,将那张崩溃的小脸微微托起,互相凝视:“可你们都很勇敢,在遇到挫折后没有放弃自己,勇敢地向前走了,光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棒了。”
谢衍这才发现瞿铮远也哭过了,眼睛红红的,他有些惊讶。
“我想,我大概是遗传了我爸妈的优良基因吧,我有我爸的倔强,还有我妈的那点乐观坚强。”
谢晴有写日记的习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时光拆散的只能是我们的肉体而不是灵魂,再见面时,一定要笑着迎接我、拥抱我、亲吻我。
“以前总想着她的死状那么凄惨,那么痛苦,那么绝望,可看到她的日记,就稍稍好受那么一些,她想到我爸的脸,我爸的怀抱,大概就没有那么恐惧了吧。”
谢衍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总有一天也会和他们相遇,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真乖。”瞿铮远破天荒地夸了一句,“我想他们的愿望一定很简单,就是你和你姐天天开心。”
“或许吧。”
瞿铮远垂下目光,这是他第一次细看谢衍的脸庞。
眼睑微红,一对勾人的瑞凤眼哭得肿肿的,睫毛卷翘沾着泪滴,在柔暖的灯光下发亮。
“不用怕,不管外面的天有多黑,明天太阳一定会升起来的。”
谢衍点点头:“你说得对,活着的人总要继续向前看。”他说话时还带着重重的鼻音,听起来有些可怜。
“对了,你生日是几月几号啊?”瞿铮远边替他抹泪花边说,“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我可以陪你一起过。”
第28章 “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
谢衍在盛夏出生,生日已经过去很久了。
瞿铮远掐着他的两腮,捏成一个小包子:“还有明年啊,明年我陪你一起过。”
谢衍的嘴唇都给他扯变型了,含糊不清地说:“那我可是要收生日礼物的。”
“想要什么哥给你买。”
谢衍“呿”了一声:“不要在辈分上占我便宜。”
瞿铮远笑着揉了揉他脑袋,短发绒绒的,质感比想象中的要软很多,他像撸虎子一样正着撸一把又逆着撸一把,把人头发弄得跟鸟窝似的。
静距离的凝视、亲密的姿势以及安静的空间让原本凝重的氛围变得有些暧昧。
瞿铮远率先收回目光:“所以你之前说想成为跟你爸一样的人,是想当警察吗?”
“嗯,像我这样的人,无牵无挂的最适合当卧底了。”
瞿铮远心脏骤缩了一下,他很难想象这话是出自一个未成年之口。
“你还有你姐姐。”
“她恋爱了,说不定会结婚,会……”会生孩子,但一想到瞿铮远听了可能会难受,谢衍改口道,“会开心地度过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