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华楠转头望了望弟弟。华杨面上的忧虑清晰可见，似乎看哥哥许久缄默不语，他有些担心。华楠摇了摇头，向他投去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这一刀的由来，他基本没有记忆，只有零零星星散碎的印象：清晨，雾霭重重，火焰，巨大的噪声，充满肺部几欲窒息的刺鼻烟气……所有的一切场面、声音、人物，全都如一条被剪得支离零落又浸在水中的胶片，不连贯且扭曲交缠地融在了一起，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自己在做什么，脑海里几乎都无迹可寻，他只隐约记得，一切都在摇晃，世界像陀螺一样摇摆，像树叶在旋风中别无选择地旋转。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世界是不会转的，那一定是自己在转，在摇摆，不知尽头地飘荡，直到那冰冷而透彻的疼痛刺穿身体，动荡和混沌才戛然而止。
　　切斯特医生说得对，这一刀，那个人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如果自己没有昏迷那么长时间，如果即刻、当场就能够醒来，或许还能跟他说上一、两句话。
　　想告诉他，那件他自以为已经很明白的事，其实他连一半也不明白。
　　“哥？”
　　华楠激灵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又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掌心发了半天呆。
　　轻轻吐了口气，他想起什么，又开口道：“对了，切斯特医生，我还有件事想请教您。就是……依据您的判断，我有没有……”
　　相对洛华楠的欲言又止，切斯特似乎已经先一步明白他想说的话了。
　　“您是想问，‘吗哪’的成瘾作用？”
　　洛华楠仿佛一惊似的迅速抬头，而后，轻轻颔首。
　　“是的，您都看出来了？果然我还是……”
　　“不，我是听罗迪说的。”切斯特回答，“那天他带您回来的时候，对我们描述了战场上的状况，我觉得他说的那些诡异的红眼士兵，很像是使用了‘吗哪’之后精神错乱的症状。”
　　切斯特解释说，奥维杜尔对于“吗哪”应用于改造人的精神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图林是这方面研究的核心人物，至于这项研究的目的虽然对外保密，但“活体兵器”的说法一直在医生和研究者间流传着。
　　而现今，政府在与新月军开战中直接投入了“新型军队”，则将本已半遮半掩的无花果叶彻底扯了下来，只是，疲于奔逃的民众无人有暇去理会。
　　“狂暴，好斗，对疼痛失去感受力，恐惧和风险意识缺失，无针对性的攻击行为，所有这些都符合接受‘吗哪’实验者的表现。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些情况，但我的确见过，施用了‘吗哪’药物的患者瞳孔和巩膜变红的情况。因为‘吗哪’是一种石化的生物体，它对于人体的作用并不是外在参与这么简单，更是内在的转化，所以，在转化的过程当中，会造成生物体一定性状的改变。我在皇家疗养院的时候，曾经见过负责这项研究的医生做实验。”
　　周围发出一两声轻微的抽气，想是切斯特的说明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实验……”华杨禁不住喃喃出声，“是用活人做么？难不成……”
　　他下意识地瞥了拜昆一样，恰好同他的视线对接上了。拜昆愣了一秒，突然好像顿悟了华杨“难不成”的意思。
　　“你是说，医院里当时和你同病房的那两个孩子吗？他们死得蹊跷，所以你和我一起想去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话说到这里，华楠也抬起头来，眼光从拜昆游移到华杨。他自然也明白拜昆和华杨在说什么，就是因为那次的事件，华杨和拜昆遇险，而他得到拜昆的求救信息后赶去帮助两人，结果被阿斯塔尔一干人抓住。切斯特听到此处也不由得沉下了面色，微微点头。
　　“当时从各地到皇家疗养院求医的人非常多，大概有三分之一是慕‘吗哪’之名来求治疑难杂症的。这些人要么有皇家授权的许可，要么便要付出高昂的诊费。但也有人拿不出诊费，医院上层会视情况跟病人签订协议。‘吗哪’并不是万能圣药，神经元疾病进展到后期，基本就药石罔效了，这些协议患者被判定无法治愈之后，就会从家属那里被带走，由负责‘吗哪’研究的部门接收，成为研究‘样本’。”
　　“标……”
　　“除了这样的病人之外，‘样本’的来源还有一个，就是疗养院对面的‘吕底亚’孤儿院，那里收养的都是无根无底的孩子，疗养院暗地里会定期到孤儿院挑选一批合适的孩子，当作实验‘样本’。”切斯特不换气地一口气说完，华楠从中似乎听出了某种近似自虐的意味。
　　切斯特也许是想藉由陈述这些被封印的真相，达到某种救赎。毕竟，他也是皇家疗养院的一员，亲眼目睹，或者说，亲身参与过这些肮脏、失却人性的发指行为。
　　好半天，周围的呼吸声才缓缓恢复。“所以……那两个孩子，就是……专门从孤儿院被弄来做实验的？”华杨的声音发抖。
　　切斯特注视着他，点了点头。
　　华杨闭上了眼睛。


第172章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陷入缄默。片刻，凯丝似乎最先从切斯特的讲述回到现实。
　　“对了，医生，你之前说过，罗迪说过的，战场上的那些红眼人……”
　　切斯特将视线转向她，似乎定下神来。他点点头。
　　“是的，那些人，就是施用过‘吗哪’的军人。图林和研究员们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据说就是用‘吗哪’打造一支坚不可摧的活体兵器部队。详细的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吗哪’是通过夺取人的意识并删除重建达到支配的目的，而且好像还能从外部输入别人的指令，总之是一种很奇特的药物。罗迪描述中的那些红眼人，大概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志，也没有情感和应激，彻底成为战斗机器了。”
　　洛华楠咀嚼着他话语中的信息，试图回忆起自己之前的情形。“那我……”
　　切斯特拍了拍他膝上攥成拳的手背，宽解地笑道，“到那个程度，应该没有恢复清醒的可能了。你能够恢复意识，可见，你并没有变得跟那些人一样。”
　　华楠垂着的眼光抬了起来，“您确定吗？”
　　切斯特肯定地点点头，“我不参与图林的实验，只在医疗上应用‘吗哪’治病，‘吗哪’的药理我还是研究过的。”
　　“但是，我之前……确实被注射过‘吗哪’制成的药物，图林亲自动手。”华楠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地回忆，“那些东西相当厉害，我的脑子里时清时糊涂，总是会看到……”
　　“会看到？”
　　他垂下头，用力咬了咬嘴唇。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抹不掉蛰伏在心底的那股黑气。
　　“会看到……许多不想看到的，可怕的东西。”
　　身边有人发出哽住了一般的喘息。是华杨。华楠感到，肩膀被紧紧箍住。
　　切斯特沉吟了一下，略微点了一下头。“施用过‘吗哪’达到一定程度的人，会出现类似毒品成瘾的症状，一般来说，完全脱离‘吗哪’一个月以上，成瘾症状会开始自行消退。但是，如果像那些红眼人一样，已经进展到第四个阶段‘重建’，实验者的意识架构和神经传导就会彻底被‘吗哪’重构，完全变成行尸走肉了。”
　　“像毒品一样吗……”
　　仿佛想起什么，轻声自语的是希利安。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许是发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希利安愣了一下，解释道：
　　“这样就说得通了。我之前调查过智者院和黑帮‘底比斯’勾结的内幕，他们好像通过‘底比斯’往东边输出过毒品，当时我并不理解，智者院为什么要干这么低级的勾当，现在想起来，他们输出的，是‘吗哪’也说不定。”
　　“为什么要这么做？”罗瑟琳不解反问。希利安摇摇头。
　　“我也不明白，只是猜测，但是，刚才医生说到‘吗哪’和毒品相似的成瘾效果，我突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众人一时陷入沉默。短时间内的交谈灌输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每个人或许都需要暂且消化一下。
　　华楠伸开手掌，摊放在膝上，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如果说脱瘾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那大致也到了。总算能够摆脱那些噩梦了吗……？可是，等等……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但因为是不经意想到，念头像冬夜的火花一般，倏地熄灭了，再要细想之时，却竟然记不起了。
　　我到底……想起了什么来着……？
　　越着急越想不起来，他只好把这个念头先放在一边。
　　“洛先生？”
　　华楠抬起头，问话的是希利安。他望着这边，海蓝色的眼中现出些许忧虑。
　　“你是不是累了？你休息一下，我们待会儿再说话吧。”
　　他大概看我不说话，担心起来了吧。希利安爱操心的性子，真是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变。想开口说没关系，凯丝和拜昆已经站起来了。
　　“我们先出去吧。”
　　“啊？可是我其实……”
　　“没什么可是。”凯丝不由分说，按住华楠的肩膀，轻轻把他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