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摩擦产生的胶皮味被香烟压下去不少,宋晟屿仰着头吐一口烟圈,看着夜空中的月亮陷进迷雾里。
宋晟屿吸入最后一口烟,袖口朦胧的柠檬香伴着尼古丁爬进肺腑,那是陈酿家里洗衣粉的味道,廉价、劣质,把他的高级衬衫里里外外都浸透了。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明明一开始只想尝个鲜,何时让人走得这么近,一点一点改了习惯,到了离开都会不舍的地步。
烟燃尽了,痕迹消了,日升月落,生活的齿轮又开始转动了。
那些留下的忘不掉的,还是会被时间一点一滴磨平的。
陈酿觉得生活正在变好,也在变坏。
他的工作开始转向更核心的任务,陈铮的身体也比从前更健康,房租即将到期,手头的存款可以住到离学校和公司更近的地方。
生活井井有条,一切都像几年前刚步入这座城市所想的那样,好像未来充满了希望。
只是他再也不能睡一个完整的觉。
梦境比从前更加频繁,掐住后颈的手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早就在四年前就把指印刻进了骨头里。
陈酿总在半夜浑身是汗的醒来,即使裹紧了被子,后背和手脚还是浸了水般冰凉,好像离了那具贴身缠绕的身躯,他就再也捂不热了。
蒋寻在时隔三个月之后再次找到了他。
陈酿正在准备搬家的东西,他的精神较以前差了许多,稍微忙碌一下就浑身冒虚汗,接到蒋寻的电话时正靠在冰箱门上喘气。
电话那头说什么陈酿没听进去,他望着被收拾出来的旧地毯,本来放在卧室里,但因为第一次和宋晟屿在上面留下太多痕迹,洗不干净也没有扔,只是被藏在角落里,等待着有一天被再次跟着回忆翻开。
蒋寻自顾说了一段话得不到回应,又喂了几声,陈酿才反应过来似的说好。
他们早就结束了的,陈酿不该再答应他出去,但蒋寻说他要结婚了,结婚前有关于陈酿的东西要交给他。
他们约定的地方是一个高档的日料店,陈酿穿着一件长长的大衣,围巾在颈间绕了几圈挡住一半脸,一个月来他瘦了不少,这样显得脸更小了。
蒋寻还是如同以前那般意气风发,陈酿先跟他说了声“恭喜”,蒋寻喜事临近,听到这句话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他自然地上前想揽住陈酿,陈酿微微侧身避开了,他便没有再强求,只说“先进去再说。”
陈酿低着头跟他进了店,里头刚好走出一行人,陈酿小心避让开,擦身而过的人衣服上有淡淡的烟草味,似乎还混着一股清新的柠檬香,味道很熟悉。
脚步顿了顿,还没回头,就听蒋寻招呼他进包间。
蒋寻先是就之前的事情道了歉,陈酿表示都过去了之后,他又拿出一个袋子递给陈酿。
袋子里是一个本子,陈酿看到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本子旁边还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捆胶卷。
“这是底片。”
蒋寻解释道,“当初他出手的时候先找了我,只印了两本相册,一本在这里,另一本被他烧了。”
当初陈酿通过蒋寻认识了一个摄影师,他给了陈酿一大笔钱,没有跟他做,而是要求陈酿让他拍一组照片。
他保证过不会散播到其他地方,只作私人收藏。其实那时是陈铮病情最严重的时候,陈酿非常缺钱,哪怕摄影师说要把照片印刷多份卖给别人,恐怕陈酿也会答应。
但现在什么都在往好处走,又很庆幸当初没有答应。
陈酿很感谢蒋寻,坚持要给这顿价格不菲的晚餐买单。
蒋寻的婚姻是家族联姻,未来太太很不好惹,最近被查出许多以前的风流艳史,也收敛了不少。临别前,他看着陈酿与四年前相差无几的脸,心中不免唏嘘,问他:“今后还能做朋友吗?”
陈酿绽出一抹笑容,“以后恐怕见不到了,我在这里祝蒋先生和蒋太太幸福美满。”
两人在店外分道扬镳,陈酿抱着袋子,好像一直压在心头的事情又少了一件,面容也露出几许轻松。
回家前,他想在外面就把东西处理掉。
陈酿最近开始抽烟了,某次加班在公司路过吸烟区,就找同事讨了一根,此后便时不时备着烟盒打火机,精神不好或者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抽上一根。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机,想起来先前闻到的味道为什么这么熟悉,因为和他的一样,柠檬味的洗衣粉和淡淡的烟草香。
陈酿找的是离餐厅最远的厕所,他推开门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里面会有人在,所以脸上轻松的表情未完全收拢,就撞进了宋晟屿眼里。
他们有一个月没见了。
那晚的细节已经模糊不清,但在看到他的瞬间还是觉得下颚发疼,宋晟屿眼睛里的血色还残留在他眼睛里似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揉。
宋晟屿靠着洗手池抽烟,烟雾让他的眉眼隔了很远,他穿着一身挺拔的西装,深灰色的大衣披在肩上,打理过的发型衬得面容愈加英俊,看上去就像刚从T台下来的男模。
但气势太凌厉了,光是站在那儿,就让陈酿产生一种被钉在原地无法逃离的错觉。
他推门的手指蜷缩起来,在出来还是进去之间犹豫不决时,宋晟屿已经迈着长腿走过来了。
陈酿的刘海有点长了,和围巾一起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会勾人的眼。
宋晟屿难以形容在日料店看到陈酿的心情,他以为陈酿无关紧要,顶多是完全忘记需要花点时间,所以一直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可真的见到了,才发现有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浸透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了,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宋晟屿的神经。
每一次微笑流泪,每一次生气别扭,每一个低语时上扬的尾音,都像一快浓缩的泡腾片,在宋晟屿血液里滋滋作响。
不是没想过找别人,可情欲如同作家执笔时的灵感,没有称心如意的声音和脸,他连蒙着头做都没心情。
因为怀疑陈酿给他下了蛊,所以看到陈酿跟着别人进了包间,才会失心疯一般在角落等他两个小时,就为了看他有没有上别人的车,跟别人去开房上床。
明明陈酿什么都没做,可光想到他和曾经上过床的男人待在一起,独占欲就从阴暗的角落疯狂滋长,恨不得把陈酿锁在只有他能看到的地方。
陈酿被扯着围巾按在厕所的门上。
宋晟屿一手撑着门板,夹着烟的手落在陈酿颊边,他的面容清晰了,眼眸深得像寒冷的潭,燃烧的烟头在距离眼睛很近的地方,烟熏得陈酿想要落泪。
“这才多久,你就那么迫不及待要爬别人的床?”
宋晟屿的嗓子很哑,呼出的气息也带着浓郁的尼古丁气味,陈酿猜他一定抽了不少。
所以说出的话才会这么苦,让人听了眼眶泛酸。
“宋晟屿,关你什么事?”
陈酿垂着眼睫,怕多看他一眼,苦涩就会不小心从眼角爬出来。
他听到宋晟屿轻笑了一声,笑声化作一片薄薄的利刃,扎在他的心口上,“怎么,你不是最喜欢叫我宋先生吗?有了蒋先生,是不是还有张先生李先生,你朝他们张腿的时候不会搞混吗?”
“宋晟屿!”陈酿难以置信的瞪着他,根本想不到宋晟屿会说出这种话。
陈酿终于看他了,宋晟屿却希望他把眼睛闭上,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眼太会撒谎,他怎么心甘情愿步步落网。
他的愤怒和悲伤多像真的,好像宋晟屿说的不是真相一样。
“呵,怎么了?说起别人你就这么生气吗?这不是事实吗?”
烟灰掉落在围巾上,宋晟屿的手又掐住了陈酿的下颚,“告诉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陈酿不知道是他的视线太模糊,还是宋晟屿离他太远,恶语是天际降下的雷鸣,明明看起来那么远,声音却重重砸在耳边。
他的声音像经不起摧折的残枝,荆棘的一头刺进宋晟屿耳朵里,“是啊,难道你以为我会为你守身如玉吗?”
下颚的手指似乎收得更紧了,压迫着陈酿的骨头,仿佛希望他不要再冒着受伤的风险开口,但陈酿已经被伤害太多次,不怕再多一道伤口了。
“我就是这么贱啊,你不是知道吗,宋先生?”
“你说的蒋先生跟你一样大方,他——”
“闭嘴!”
明明逼着人开口的是他,等真的说了又恨不得他再也不能开口,宋晟屿眼里的深潭翻涌起滚烫的岩浆,伤人的薄唇不再言语,带着要把陈酿的身影融进骨血的决绝压了下来。
这根本称不上是一个吻,宋晟屿和陈酿撕咬着彼此的舌尖,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唾液和血顺着嘴角流下,在苍白的皮肤上烙下鲜艳的红。
两只困兽似乎都想要在这场唇齿的博弈中分出胜负,宋晟屿掌心下的脖颈是如此脆弱,只是过了一个月而已,已经再也经受不住宋晟屿的压迫。
陈酿在咽喉和唇舌间的凌虐中逐渐脱力,眼前的烈焰好像已经焚烧到了骨髓,无尽的深渊拖拽着撕裂他的身躯,他丝毫不怀疑会死在宋晟屿手里,在肺部的空气被抽干之前,陈酿拎着手上的袋子,重重砸在宋晟屿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