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十成十的真话。他收到了提示,也猜到了大概,但确实算不上清楚。
因为态度过于坦荡,温凯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演的太好,端详了他半天后,字斟句酌道,“既然他们没跟你说,我又刚好在这儿碰到了你,由我跟你说也是一样。苏先生,根据我委托人的意愿,我将在她去世后的两个小时内公布她的遗嘱。因为你也是相关方,还请跟我一道上去。
对了,建议……把保镖也一并带上。”
苏凡瑜忽然有些不太妙的预感,“你觉得,带几个比较合适?”他试探道。
见他一脸紧张,温凯笑着开玩笑道,“你要是问我的话,十二十个都不算多。不过你车里三个看着都挺能打的,也不用太担心就是了。”
齐卫东的口罩动了动,却没出声。苏凡瑜看了他一眼,忽然对温凯道,“他是挺能打的,但他不是我的保镖,是我的男朋友。”
温凯还没来得及回应,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保镖也补充道,“我们还有两辆车在这里,加上可以立马喊来的兄弟,刚好二十个,需要我把人都叫上吗?”说完,还笑着露出了一排八颗大牙。
答案当然是不需要的。
苏凡瑜依旧只带了齐卫东一个人,剩下的则在医院门口随时待命——其实苏凡瑜觉得连这都完全没必要。
饶是他极尽能事地低调,在和温凯共同踏入房间的瞬间,所有人依然向他投来了包含着震惊、戒备、怀疑、厌恶的不善目光。
这是疗养院工作人员日常开会的地方,会议圆桌一圈坐满可以容纳十二个人。在场的长辈们都落座后,剩下的位置并不够小辈们坐,因此他们大多选择了圆桌后面零散的空位,只有苏子昊一个人跟着母亲坐在圆桌上。
苏凡瑜对他们的态度视若无睹,看着秩序井然的座位安排,轻笑着摇摇头,和齐卫东在最靠近门口的小板凳随意坐下。
确认他并没有上圆桌的打算,苏子昊满意地把头扭了回去,“温律师,你说吧。”
俨然一副未来当权者的模样。
温凯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沉稳地拿出一个放在保险箱里的密封袋。
“根据苏女士的要求,我将在这里向所有的遗产继承人宣读苏女士于三日前修改的、经过公正的遗嘱。”
“立遗嘱人,苏梅,性别,女……由于担心本人去世后,因遗产继承问题导致继承人发生争执、明珠影视股份有限公司出现动荡,故本人立下本遗嘱,对本人所拥有的财产、权益作出如下处理。
一,财产情况。本人目前拥有的主要财产和权益包括但不限于1. 房产……”
“……4、股权,本人目前共拥有8家公司的股权,其具体情况如下:新时空影视传媒有限公司股权26%,表决权10%,企业法人营销注册号XXXX,注册资本人民币三百万元;逍遥影视制作有限公司公司股权35%,表决权15%,企业法人营销注册号XXXX,注册资本八百万人民币;明珠影视股份有限公司股权68%,表决权87%,企业法人营销注册号XXXX,注册资本三亿两千七百六十五万人民币……”
对于其他人来说,老太太的财产算是公开的秘密了。
谁想要哪处房产、哪些投资,这几个月里他们大都互相商量过,也旁敲侧击地和老太太暗示过。所以此时,他们一边听,一边便在心里暗搓搓地给这些财产印上戳——这个是我的,那个是他的。
唯二的例外是对苏家毫无了解,又对金钱缺乏概念和欲望的苏凡瑜和齐卫东。
听着这冗长的清单,两个文科生仿佛再次感受到了数学课上被睡神支配的恐惧,只能强撑着眼皮,相互在手心写字,猜哪个东西和苏凡瑜的母亲有关——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老太太又凭什么把自己的遗产分给他呢?
“二、财产继承……”
念了快十分钟,终于是进行到了这个万众瞩目的环节。
和神色肃穆的父母辈相比,小辈们的表情普遍还是比较轻松甚至愉快的,而这也让面容凝重僵硬的苏子涛和周围人区别开来。
瞟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苏子昊,苏凡瑜抓过齐卫东的手,在他的手心写道,“你猜他俩鹿死谁手?”
齐卫东想了想,回道,“我猜苏子涛吧,要不然齐锦台也没那么快得到消息。你……”他本来想写“你觉得呢”,写到一半忽然有了一个脑洞,便在苏凡瑜的手心抹了抹,假装把刚才的字擦掉,重新写道,“你说会不会,齐锦台跟他谈条件的时候,帮你割了明珠一块肉?”
根据齐锦台刚才电话里的说法,这推测倒是也不无道理。
“说不通啊,”苏凡瑜摇摇头,“你哥做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且不说齐卫东和齐锦台不是亲兄弟,就算是,到他这儿也毕竟远了一层。他费了膀子力气谈生意,不去给自己多争取点利益,反而替他要股份?
正想着,便听温凯提到了他,“……决权由苏凡瑜继承。”
茫然地抬起头,他看到所有人都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一时间颇有些上课开小差被发现的尴尬,“什么?”
温凯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重复道,“关于明珠影视股份有限公司68%的股权和87%的表决权分配情况如下,10%的股权及5%的表决权由苏子昊继承,7%的股权及3%的表决权由苏子涛继承,剩下51%的股权及79%的表决权由苏凡瑜继承。”
噩耗听了两遍,怒气值也续满了。
“砰”的一声,苏子昊猛地拍桌而起,吼道,“这遗嘱是假的!你是不是被苏凡瑜收买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苏子涛倒是看起来没他那么激动——他之所以想争公司也只不过是看苏子昊耀武扬威的样子不顺眼罢了。想到他机关算尽下死血本,最后也不过比他多了那么一点儿的东西,他虽有不爽,却也有些痛快。更何况,既然有人比他更急于撕苏凡瑜,他大可不必出这个头,等到他们撕出个结果后,他再凑上去分一杯羹就是。
对于会出现这种情况,温凯早就预料到了。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望向苏子昊,他拿出了事先演练了无数次的说辞,“签立遗嘱的所有过程都合法合规有据可查,您要是怀疑的话,可以举证。”
苏子昊一时半刻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一张脸涨得通红。就算他再不讲理,“我看见你和苏凡瑜一起进来,你们就是有问题”这样的话,他也是说不出口的。
苏凡瑜憋了点坏心思想看他出丑,算是报了刚才的仇。但戏看完了,该表的态也还是要表,“你不用这样,明珠的股份我不会要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苏子昊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回到了刚才的红。苏凡瑜的话和他的态度,无疑将他置于了无比尴尬的境地。
虽说在场的人没一个不想要明珠的股份,但因为老太太几年前就说过这股份不会拿出来给大家平分,所以除了偷偷找外援的苏子涛和背地里试图拉拢董事会的几个外,哪怕早先有这心思的,现在也歇了,都知道明珠迟早是他苏子昊的囊中之物。
这也意味着,碰上这种事,他们都可以事不关己地看热闹、看笑话,唯有他不行。
即便顺着苏凡瑜的意思来意味着接下他扔掉不要的东西,他也没办法很有骨气地说一句“不食嗟来之食”,只能一边在心里跟自己生闷气,一边咬牙挤出一句,“算你识相。”
谁知,温凯再次跳了出来,“苏凡瑜先生,您确认吗?如果您放弃继承的话,属于您的股份将被抛售到市场中,所得金额将被尽数捐献给慈善机构。”
苏凡瑜眼睛都没眨一下,“挺好。”
苏子昊气急,“你!”这会儿,他倒是有些后悔了。如果先前和苏凡瑜没那么大矛盾的话,说不准现在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让他先收下股份,再转赠给他。
察觉到老太太的决心可能远超他们想象,他的母亲硬生生拽着他坐了下来,不许儿子再丢人现眼。
见苏凡瑜仍不上钩,温凯继续劝道,“苏女士特意选在这个时间公开遗嘱,是充分考虑了您的。”
这话说得含糊,但苏凡瑜也不是傻子。所谓“充分考虑他”,指的是她生怕苏家人挤兑欺负他甚至对他下手,所以特地挑了个他们来不及准备的时间和不方便下手的地方。
虽然领会了,但他的表情仍是淡淡的。
温凯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道,“将心比心,也希望您能考虑一下苏女士的心情。
曾经,她私下跟我说,‘遗产是人希望在他离开后还能留下来的东西。’
她生前一直都很珍惜明珠的优秀创作人们,也相信您是能够带领他们创作出更多好作品的老板。如果我们把属于您的股份抛到市场中,这些人会怎么样,您想过么?千金的员工是人,明珠的就不是了吗?”
本想着以理服人不行就用情感化,结果说到最后,倒是他自己先忍不住真情实感起来。
——他是真的希望苏凡瑜能接受这份遗嘱。
这大半年里,公司在这帮二代三代们手里成了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了,虽说也不知道苏凡瑜是不是真的能够让明珠重回正轨,但既然老太太这么看重他,必然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