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水面上摇晃一下,他骤然从梦中跌落回惨烈的现实,心口疼的几乎炸裂,顾之洲趴在船沿上吐的肝肠寸断。
然后,他疯了似的叫撑船的柏翁往回走。
欢呼声在身后越来越小,顾之洲离傅子邱越来越远。
那一天,是傅子邱继任修罗道主的日子。万鬼朝拜,死而复生的他被人前呼后拥的推上了魔尊宝座。却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人,心心念念的来找他,想要带他走。最后关头,竟然落荒而逃。
时至今日,他仍旧对那片弱水避之不及。
暗无天日的弥勒城,似乎流了点光出来。
失神的眼睛一点点聚焦,顾之洲盯着窗户缝里的光影,笑了笑。
这些事,他自然不会告诉傅子邱,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那时的顾之洲太蠢了,着了魔似的,疯了五年,被一声高呼打回原形。他深知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到今天,他不想再让傅子邱觉得欠自己什么。
若真要有愧,愧的人应当是他顾之洲。
毕竟从开始到结束,伤人伤己,有何等因果都当得一句咎由自取。
顾之洲收敛了笑意,回头看一眼被自己睡乱的床铺。这寝殿是傅子邱的,这床自然也是他日夜卧榻的那张。
顾之洲把被子拖过来,额头蹭到柔软的布料,轻轻嗅了嗅。
那次从神鬼境外离开,修罗道就好似成了他的梦魇。一百年,傅子邱未踏足过天界一步,他也未再接近弱水一寸。
直到前段时间去妖界。
顾之洲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叠起了被子,两只手抻了抻褶皱的床单,一路抚到床沿下摆,将布料理的又平又整。末了,拍了拍枕头,摆正了。
一串浅蓝色的流苏从枕下露出来。
顾之洲手一顿,觉得这东西好生眼熟。
他在这上面枕了一天,竟然没感觉到底下藏着东西。于是不假思索的揪住流苏往外一拉,一截半指长的白色木牌撞在手背上。
顾之洲怔住,紧盯着手里的东西。
小小的一块,白玉一样。正面刻着平安,背面刻着喜乐。拿拜竺岛上辟邪驱魔的灵柏打磨而成,是顾之洲亲手做的,送给傅子邱的十八岁生辰礼物。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傅子邱竟还留着。
大抵是日夜放于枕下,一伸手便能够着,也不知被反复摩挲了多少遍,平安符上刻着的字几乎已被磨平,只留下最浅的一圈痕迹。倒也不难看出它的主人还是手下留情,不想这好好地东西在自己手上毁了,生生忍住不敢在面上摸,反而捏的底下的流苏都起了毛边。
顾之洲伸出食指在平安符上画了一个诀,淡淡的蓝光凝在白玉似的木头上,又很快投射到面前,那是一抹虚幻的影像,灰白色的——一百多年前的顾之洲,梳着高高的马尾,神采奕奕的出现在幻影中。
青葱、稚嫩,像东方新升的太阳。
“阿邱。”
现实中的顾之洲动了动唇,声音和幻影重叠在一起。
十几岁的少年说不出天花乱坠的漂亮话,一字一句都是最诚挚的祝语。
“祝你年年岁岁平安喜乐,师兄永远是你的靠山,生辰快乐。”
顾之洲这个人就是这样,刻薄起来嘴巴招人讨厌的很,谁见了都想抽他。可偶尔流露出这一点真情实意,简单又质朴,任谁见了都想把他捧在手心里。
幻影的最后,顾之洲还给了傅子邱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时的他们不谙世事,未料及往后诸多艰难困苦,分离似乎还很遥远。他们明媚明朗明艳,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与希冀。
顾之洲低下头,双肘顶在膝上,隐隐作痛的腰背弓起来,额头贴上了光滑的木头。
现在想想,那时的他们就像一对不知前路是火的飞蛾,迫不及待的振翅高飞。却一次又一次离火光更近,终于“轰”地一下,两败俱伤的烧成灰烬。
大抵是睹物伤情,顾之洲懈了心神。
神仙额头正中的位置有一处灵穴,是周身灵力的汇聚点和发源地。傅子邱原形状态下额间的合欢就是灵穴,但像顾之洲这样的上神,灵穴没有特定的形状,也不会显露出来,顶多汇入灵力的时候泛起光点。
他方才施在平安符上的灵力还未散尽,这一触之下两相碰撞,灵穴里的灵流入海似的注入到平安符里。
顾之洲反应过来,赶紧把东西拿开。
可他一抬头,眼前的幻影突然换了一幅景象——
视角是从下往上看的,所以顾之洲一眼就看见傅子邱那张放大的脸,目光呆滞,神魂颠倒的样子,嘴角还带着水光,大概是刚喝了酒,有点醉了。
他就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手里的东西,赤|裸裸的情与爱,求而不得的痛苦,还有漫无边际的思念。
这通了灵的平安符,不知缘由,竟记录着傅子邱百年生活的点滴。
顾之洲并不知道灵柏做成的平安符还有这种功能,想必傅子邱也不知道。
眼前诸多景象变幻,倒着往回数。傅子邱并不是成日将平安符带在身上,多数时候都是放在枕头底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悄悄摸出来,有时是躺在床上,有时是缩在椅子里,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顾之洲留给他的东西,眼里是空的。
只有当他喝醉之后,所有压抑的情绪才骤然爆发,阴郁、忧伤、悲哀、痛苦,那些滋长在血肉里难以忘却的回忆,将傅子邱折磨的苦不堪言。
而随着时间逐渐往前推移,这些需要靠酒精才能麻痹的情感并不总能遮掩的很好。那大概是傅子邱刚来修罗道的时候——
顾之洲看到傅子邱时常将自己关在屋内研墨作画,纸张铺了满地,各种模样的顾之洲,大笑的、骂人的、生气的、摆臭脸的,栩栩如生。
然后,傅子邱在画上施了点小法术。纸上的人倏然立体起来,像是在房里摆满了雕塑,表情乃至动作早已定格。一个个顾之洲,不会动,不会说话,却有一双看着傅子邱的眼睛。
傅子邱走到那么多个顾之洲中间,没有乱花渐欲迷人眼,有的只是几近病态的满足。
他开始大笑,前仰后合,笑的身体发软跌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的时候,他还是在笑,而团团环绕的顾之洲居高临下的看着脚边痛苦的人,无波无澜,没有安慰也没有讽刺,天地安静的只能听见一个人的疯狂。
笑声转成呜咽的时候,那些假人似乎有些动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虽然脸上表情各异,但眼神却陡然柔和下来。可怜、同情、悲悯,傅子邱觉得每一个都是在讽刺他的荒唐。
于是手一收,假人回到画里。傅子邱从地上爬起来,一张张捡回去,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纸上,晕开了浓重的墨渍,将那张熟悉的脸染的模糊。他伸手去擦,却越擦越脏,黑色的墨汁沾了一手,画也毁了。傅子邱终于崩溃,捂着厚厚的一沓纸蜷在地上,无声哭泣。
顾之洲探出手,穿过虚空似乎摸到了多年前那个痛不欲生的傅子邱。
心里针扎似的,细细密密的小孔漏着风,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画面一转,是傅子邱登上魔尊大位的那天。修罗道内外张灯结彩,素来幽暗的妖魔道被灯火点亮。
平安符被挂在傅子邱腰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见底下万鬼朝拜是何等盛况。
人间帝王不过如此,连天帝即位之时都未有如此排场。
这是断剑崖后,顾之洲离傅子邱最近的一次。未待靠近便闻阵阵欢呼,如今摆在眼前,当真和想象中一般震撼。
再往前,是傅子邱重获新生。
顾之洲只知道凡人成仙要历劫,也曾听闻由仙入魔必得先断仙骨。
他没有想过傅子邱是怎样斩断仙缘踏入魔道,欲要成魔,必先自戕。
这句话只要在脑海里稍微一琢磨,就让顾之洲难以自控的呼吸发紧。
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和他拌嘴打架,一同习武练剑的人,活生生的一个人,在某一天,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哪怕顾之洲清楚,他只是暂时睡着了,很快就会醒来。但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不是假的,就如同现在的傅子邱,有思想、有记忆,能跑能跳能说话能呼吸,他有心跳,但他的血是冷的,全身都是冷的。
所以,当浑身浴血的傅子邱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顾之洲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噌”的站起来,想到傅子邱那身红衣服,手指不住的颤抖,不得不紧紧攥住才能稍稍克制一点。
可也并不能好过几分,那种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硬生生从魂魄中抽离的感觉,让他抓狂。
但这样的傅子邱也没能看多久,顾之洲到底是看不全这场由生到死,向死而生的仪式。平安符被傅子邱握在手心里,似乎这样就能给予他抵御一切死生困顿的力量。
顾之洲能感觉到到傅子邱很疼,细碎的呻|吟传入耳畔。眼前密实的黑暗告诉他,傅子邱很用力的攥着这块平安符,很久很久,直到视线中的黑暗松动一下,露出一点光。
“咚”地,顾之洲的心跌进那片无边黑幕之中,撕心裂肺的痛楚铺天盖地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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