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就是现在趴地上动弹不得的顾之洲,他现在自身难保,别说用剑了,恐怕剑都提不起来。
还有一个——是顾之洲同门师弟,一百年前断剑离教的叛徒,昔日叱咤天界的明烛君,如今的修罗道主傅子邱。
可他的那把剑……不是早就断了吗?
沧浪在褚城面前大摇大摆的绕了一圈,回到主人手上。
傅子邱在众目睽睽下现了形,他一身红衣似火,鬼挽纱环绕着漫到棱角分明的下颌,与之相悖的,是他手中握着一柄银色长剑,剑锋落下森冷寒意,依如他的眼神,冰魄般,只看一眼便叫人遍体生寒。
傅子邱一剑掷出万般剑影,铜墙铁壁般挡住褚城的去路。
然后他弯下腰,撑起顾之洲。
目之所及,一片鲜红,几乎要让他有一种血液流干的错觉。顾之洲面无血色,早已失去知觉。
傅子邱慌了神的去喊他:“之洲,之洲……”
昏沉的人有了动静,猫似的呜咽一声,眼睫颤了颤,不怎么清楚的描摹出一道轮廓。
顾之洲没力气了,灰白的唇嗫喏着动了动。
傅子邱凑近了去听,却在下一刻被万箭穿心——
顾之洲迷糊着,一身伤痛叫他辨不清年岁几何,只觉所有苦楚都有了倾诉之地。神识越飘越远,终是回到落满风雪的断剑崖上。
他艰难的偎进傅子邱冰冷的怀抱中,小指勾住他一阙衣角,执拗的以为只要现在开口,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
于是,他断断续续的说:
“剑……我找到了……”
“帮你修好……”
“……阿邱,跟我回家吧。”
“回家……”傅子邱喉头哽住,唇贴上顾之洲的额头,安抚道:“我们回家。”
剑影筑成的光墙被刀劈开一道裂缝,褚城及他身后的破星军同时挥刀而上,万千利刃撕裂虚空,宛若在天幕间戳出一个又一个豁口。
傅子邱抬头去看,一双凤目极尽狠厉之色。食指上的黑色戒指倏地爆发出一股极具压迫感的戾气,沉甸甸若狂沙般倾巢而出,翻涌不息的卷出阵阵黑烟。
鬼挽纱已经攀上他的面颊,合欢点在眉间泛着微微红光。
“傅子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天界劫人作乱!”
傅子邱抱起顾之洲,火红的衣袂猎猎鼓动。他扯起一边嘴角,笑容间满覆阴鹜:“我今日偏要带他走,看谁能拦我!”
话音方落,他身上的黑气化作无数藤条,密密麻麻捆在一起,结实有力,直接朝褚城和破星军抽了过去。
“唰”地,破星军被打乱阵型,四散躲避。褚城一跃而上,手起刀落,斩断挥至面前的藤蔓。
傅子邱手一招唤来沧浪,一道剑光若雷霆万钧,反手扫向褚城。
褚城举刀在前,身后的破星军一个挨着一个,将手贴在前一人的背上,灵力相通,形成一面白色光圈。
雷霆在耳边炸开,猛地击中光圈,紧接着是更大的一声响,整个九重天都震了起来。灵光碎尽,破星军被天雷打的七零八落。褚城也受了内伤,被那力量弹出老远,吐了一口血。
傅子邱趁乱收手,干脆利落的带着顾之洲跑了。
第40章
40.
一抹红光降临在弱水河畔,傅子邱身形晃了晃,没忍住咳出一口血。
他本就只有三成灵力,那日和顾之洲较量一场内伤未愈,又压制业火岩浆多有损耗,今天一战完全是撑着一口气。
傅子邱抱紧了怀里的人,只怕天族追兵很快就要赶至,以他二人现在的情况要迎战必定惨败,唯有先回弥勒城再做打算。
沧浪裹挟着银色锋芒脱鞘而出,若万钧之势一剑劈开幽深弱水。
水浪朝两侧分开,掀起高高的水墙。
傅子邱飞快的从中间穿了过去,他一走,水墙涌动着塌下,再次汇成目之不尽的三千弱水。
弥勒城门威赫而起,两侧挺立的鬼兵瞧见傅子邱俱是一惊,纷纷追上来:“尊上!”
傅子邱吩咐道:“长乐,召集人马备战,天界的人很快就要来了。”他低下头看了看顾之洲:“我现在走不开,除了卿尘和余岁,将修罗道余下二十二个上琊将军全部召回。长乐,你做主帅。除非他们强攻,我们不要先手,尽量压回去,能不流血就不流血。”
长乐面色一凝,看向昏迷不醒的顾之洲。这位传闻中的负雪仙尊,素未谋面,画像却在他家尊上房中挂了一百年。修罗道与天界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几百年,如今傅子邱抱了个血糊的人回来,那边就要开战,傻子也明白是为了谁。
“不过修罗道外有神鬼境的屏障护持,天族没那么容易攻进来。你们先做好准备吧,发生任何情况都要通知我。”
早在天魔大战后,为避免神魔再次交手以致生灵涂炭,修罗道和天界便签下血契不可交战。但也为防天族恶意来犯,当年的天帝龙啸亲手在弱水尽头的神鬼境铸下一道无形屏障,天族若要强攻便可开启防御,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修罗道中的族类。
长乐领命,到底没敢多问什么,负雪君在天界行事素来乖张,招人非议甚多,坏名声从上面传到下界。听闻前几日又惹了祸,消息被九歌拦下,他家尊上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通火,直接把人赶去妖界了。他们做下属的自然不能多说,但九歌痴恋多年早被他们看在眼里,这下负雪君直接来了弥勒城,怎么看都像是喧宾夺主,虽然他现在可能“喧”不起来。
长乐收回了目光,也不知尊上喜欢他什么,顶多一副好皮囊,那九歌模样也不差啊!还能生孩子呢!
傅子邱把顾之洲抱回居住的蒲淞殿,等鬼医的间隙里,把顾之洲扒了个精光。
看完后松了一口气,那身血看的惨烈,幸好大多都是别人的,只肩膀上一道口子,不深,血已经凝住了。
倒是顾之洲后背被褚城那一刀砸的厉害,正中脊骨,此时已经红肿发紫,长长的一条盘桓在数不清的伤疤之上,看着吓人的很。
傅子邱不敢碰他,只拉过被子把身体挡住,拧了一条巾帕将顾之洲脸上的血擦净,又执起他的手,握着那青葱般的指头,一点点拭去残留的血渍。
鬼医很快就到,连虚礼都免了,被傅子邱按到床边。
把脉瞧了片刻,说了句让傅子邱放心的话:“无碍无碍,就是染了风寒。后背的伤也不重,负雪君底子结实,这几日不要有太大动作,很快就能好。”
傅子邱终于沉下心,将顾之洲的手放回被子里,替他掖好被角。
“但是……”
傅子邱头都炸了:“你怎么说话净说一半,回回都要大喘气!”
鬼医一惊,连忙下跪认错。多年行医经验,先报喜再报忧,一时半会也改不了。
“起来起来。”傅子邱烦道:“一口气说完。”
鬼医道:“啊,就是这个滞凝草……负雪君身体里有滞凝草的痕迹,想必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又是滞凝草?”
“对,跟您之前一样。不过负雪君正发高热,用了滞凝草后,会加重热症,无力感更甚。对身体伤害不大,开服药排解排解就行了。”
先是自己,再是顾之洲。
傅子邱脸色说不出的难看,沉声道:“知道了,你先去开药来。”
鬼医走后,傅子邱找了一套干净的中衣给顾之洲换上。
顾之洲后背有伤,只能趴在床上,他偏着脸,手蜷在颊边,风寒带来的鼻塞让他不得不张着小口轻轻喘气。有点艰难的样子,呼出的都是热气。
傅子邱看着他难得乖巧的模样,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脸。
太|安分了,傅子邱都不习惯。
就像亲耳听到顾之洲说出那样一句服软的话,陌生的叫他心碎。
那是顾之洲一百年前的未尽之言,掺杂着真切的懊悔与浓郁的思念,不知在梦里反复排练了多少次,才终于如愿以偿的吐露出来。
他的心思太简单了,纯的像一张白纸,却被主人堆叠了太多东西,藏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若非神志不清,压根别想从他嘴里撬出来一星半点。
顾之洲鼻尖冒出汗珠,细小的一颗颗,像缀落凡尘的雨点。
天越来越冷了,地下的弥勒城更甚。
傅子邱拿指尖刮去那点汗水,起身在房里点起暖炉。
这炉子摆在这儿就图个好看,傅子邱死了之后身上就没热过,自是不怕冷的,暖炉毫无用武之地。顾之洲不一样,他从小畏寒的厉害,现在还病着。
过了一会儿,鬼兵送来一碗熬好的药汤,外加一支活血祛瘀的药膏。
傅子邱捧在碗坐在床头,俯下身靠近顾之洲耳边,轻轻的喊:“之洲……”
他一只手被碗面的温度捂热,抚上顾之洲的后颈捏了捏:“醒醒,喝了药再睡。”
顾之洲吸了吸鼻子,一场好梦还未冷却,茫然的睁开眼睛。
“啊……”他抽了口气,眉头紧紧蹙起,后背那根骨头炸裂般疼痛,嗫喏着:“疼死了。”
顾之洲脑袋昏沉,眼前似蒙了层纱,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在背后。一汤匙触到嘴边,他也下意识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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