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讲慢点,佢有冇提着鸟笼?冇?唔通唔系?”(你讲慢一点嘛,他有没有提着鸟笼?没有?难道不是?)
“乜?宋叔?”(啥?宋叔?)
他突然不在讲话了,举着手机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冒出来一句普通话:“你家老头叫啥?”
“宋嘉遥。”
*
十分钟后,我坐在他小摩托的后座上,一手抓着他的衣服,一手给我爹打电话。
“喂?老豆啊……呸,爸!我们找着遥叔了!你别着急,他现在很安全,他遇见他以前的队友了……嗯嗯,对,他现在在附中那,我正在往那边……”
我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就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了。
这老头还真是一点都不好奇我怎么找到的遥叔。
他两条腿毕竟跑不过我们两个轮,我俩抵达附中校门口的时候,方圆几里都没见着我爸的影子,倒是我,夹在熙熙攘攘的蓝校服里,还遇见了一个当年教过我物理的老师。
科任老师,而且就带过我们高三一年,我就想跟他打个招呼,都算不上寒暄两句,结果就被那警察揪着后衣领给拖走了。
“找你家老头要紧!”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他穿着警服在学校门口,当着我高中老师的面给我拖走真的不会对我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吗?
举报拉黑再见。
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他为什么在接完的电话,确认完遥叔的安全之后,表现的比我还着急了。
我们是在学校的灌木丛里找到的遥叔,发现他的时候,他旁边还有一个高中生。
那个高中生茫然且僵硬地朝我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被攥住了的袖子,小声问我:“那个,您是他的家人吗?”
“我是,很抱歉,我家老人给你添麻烦了。”
我答话到,声音都有点发虚。
现在的小孩家里条件大多不错,十六七岁就长得人高马大的,还好这小孩脾气不错,遥叔这么抓着人家不放,也没被当成坏人打。
我光顾着看他来着,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大爷,挺着啤酒肚,手里还拿着半瓶散装白酒。
“仆街仔,你可算来嘞。”(臭小子,你可算来了。)
“我接咗你电话就一刻冇敢阻”(我接了你电话就一刻没敢耽误)
我本想先答谢老爷子一下,我家遥叔估计是有他解释才没挨了揍,但见他好像醉醺醺的,又讲着我听不懂还有点凶的白话,索性先去查看遥叔的情况。
比我想像的糟糕。
“遥叔,遥叔你松松手,人家小孩放学回家了。”我安抚性地在他背上拍了拍,不敢贸然拽他,遥叔看着年纪大,力气确实不小。
遥叔摇摇头,很慢地说道:“不回家。”
“他不能回家。”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涌上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遥叔,你还记得我吗?我,坤子!你还记得我吗?”
他果然茫然地抬起头,神情淡漠而又疏离,幽黑的瞳仁被泛黄的眼白包裹着,生生倒映出我的面容,却也只有我的面容。
“他是不是得了那个病?”旁边那老爷子突然开了口,突兀的散装普通话让我恍惚了一下,才听明白他说了什么。
他没有直接说病名,我知道一部分老年人还是相当介意这个病的,所以我只是点点头,甚至忘记要说感谢的话。
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块扎满刺的鱼肉,梗塞着让我讲不出来话。
“我感觉我也快了,像我们这种不用脑子的,就是爱得这个病。”他说。
“爸你一天天的,别老喝了酒就开始瞎琢磨!”那个小警察立刻接话道,“呢老爷子仲识到你咩?要不你劝劝他?”(这老爷子还识得你吗?要不你劝劝他?)
“他也不知我嘞!头先都想畀个仔松开,边知道呢老嘢咁倔!”(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了,刚才我像让他给那孩子松开,哪知道这老头倔得狠!)
他俩说着说着就又飙上白话了,我和那个高中生大眼瞪小眼,一个字都听不懂,遥叔倒是自在,旁若无人地抓着高中生的袖子,倒是不吵不闹,但也不松手。
“那个,叔叔,要不我试试?”
叫谁叔叔呢?
我俩瞪了一会儿眼,他突然颤颤巍巍地提议到,可是听完他的提议,我的脑子就又卡壳了。
我觉得我找到他被遥叔拽了这么久,还没发火揍人的原因了。
这孩子乍一看有点唯唯诺诺的书呆子样,不过心理素质还挺好的,否则下学路上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纠缠上了,不揍人也得吓得乱叫,他却很平静,任老头拽着,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
大概是我一眨不眨地盯了他太久,小高中生似乎有些看出我在想什么,又怯生生地开口道:“我就是觉得,他是不是认错人了?虽然刚开始有点害怕,不过我觉得他没想伤害我……”
认错人?
这个想法当即就被我给否了。
遥叔现在连人都不认得,怎么可能谈得上认错人?
可是到嘴边的话还没出口,我就十分打脸地点了头。
因为我突然就发现这小子像谁了。
蓝校服,有点毛的小寸头,一脸木讷的书呆子样,这不是我那个爹的高中2.0吗?
“你试试叫他遥遥,说你要回家了……额,明天见这类的话,先试试!”
“那我试试……不过我走了他也会走吗?”
“没事,你先走,剩下的交给我们。”我摆摆手,一点底气都没有的大包大揽道。
我感觉那个小男孩还是有点别扭,毕竟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爸可以厚着脸皮管人家一个大男人叫遥遥,我看他求助似的望了我一眼,最后还是轻柔地拍了拍遥叔的手背:“遥遥,我要回家了,我们、我们明天见好不好?”
靠别说,这小子低声细语哄人的模样越看越像我那个爹。
遥叔果然松了手,但还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男孩,吓得他被松开了也不敢跑。
“好。”过了好久,他才点头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散装粤语凑合看看 最近迷上了粤语骚话哈哈哈哈真的好苏啊
第7章
我们把那小高中生劝走之后,遥叔看上去比刚才低落得多,他靠着围栏坐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脚边的一小块地面看。
我过去给他说了很多,他完全不理我,我爹也不知道走到哪了,给他打电话也不接。
中途学校的保安还来过一次,还是靠了那个小警察的帮忙,我们这边的两个怪老头才没被请过去喝茶。
小警察家的老爷子姓程,刚来桐城没多久,普通话讲得不太好,讲着急了还参杂点白话,我俩基本上没法沟通,全靠小警察在中间翻译。
不过他也不太想和我说话,咕噜咕噜喝着他的白酒,过了一会儿好像喝懵了,用肩膀撞了我遥叔两下,道:“做乜嘢哑?”(你干啥呢?)
“乜都冇做。”遥叔哼哧哼哧地回了他一句。(啥也不干)
我又傻了,在我的记忆长廊里完全没有遥叔会讲白话这一项,我也不记得他去过那些地方。
“听你家老爷子说,和我遥叔是队友?”
我突然想起之前被我忙乱之中忽略的一个信息。
“对啊,你不知道吗?”小警察点点头,在我旁边蹲下,“你为什么管他叫遥叔啊,他不是你爸啊?”
“……说来话长。”我不太想给他解释,我还是更好奇遥叔以前的事。
“是部队吗?”我想到遥叔可能是去当过兵,于是问道:“他俩以前是一个部队的吗?”
“不是啊,打捞队,哪年的事来着,我记不清了,当时发大水,淹死了很多人,后来政府组织了打捞队,专门捞尸体。”
“啥?”
我真的惊了,尸体这玩意我上学期间可没少打交道,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还存在不少细菌病毒呢,更别提泡在水里的,而且……
我爸那副恨不得把遥叔绑起来随身背着的德行,怎么可能舍得让遥叔去挣那么危险的钱。
“老头就是在那个时候捡到我的。”他指了指自己,又问道:“你是不是也被捡的?”
“你才……”我差点脑子短路回骂一句你才被捡来的,后来想想他真的是被捡来的,自己也真的是差不多被捡来的。
当年那些事我也是捕风捉影听来的,据说我那个所谓的妈年轻的时候没干什么好事,末了打算怀着我找个接盘侠,这个接盘侠就是我爸,我爸不干,然后她把生下来就跑了。
我和我爹就这么过了一段孤父寡儿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放学被一个我爸的同事接走了,说让我上他那儿住几天,等我被老爸接回去的时候,遥叔就在家里了。
我转过头,不想理小警察,开始盯着遥叔和程老爷子叽里呱啦的聊天,我爸就在这个时候提这个鸟笼子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了。
“爸,你怎么才来呀!”我差点像个没见过妈的小孩,没出息地哭出来,遥叔遥叔不认得我,小警察小警察气我,程老爷子更是不稀罕搭理我,我夹在这三个人中间,为难的要死。
“我去捞鹦鹉了,沿着河边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什么东西在哪儿背床前明月光,低头一看发现是它卡在石头里了,差点被水流冲走。”我爸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像是一点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