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怎么样?”
连着两次被怼,我爸的臭脾气又上来了,两手在胸前一抄,歪着头看他。
遥叔轻轻笑起来,眉眼一弯,眼角的褶皱也跟着叠起来。
“一把年纪了,别弄那些个花里胡哨的,拉个手得了。”
小时候,我总觉得遥叔笑起来像武侠小说里的那种不务正业的反派公子哥,痞坏中还带点迷人,如今被岁月淘洗掉了朝气,倒显出了几分和蔼的温柔感。
我几乎是在遥叔说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按下的快门,纸张随即就从下面缓慢地滑了出来,吱吱呀呀的。
他俩似乎也意识到我拍下来了,一齐睁圆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干巴的笑了两声,取出照片甩了甩,想说点什么,可到最后也没说出来。
其实我只是忽然觉得那一帧画面很美。
真的很美。
火红的落日缀在他们身后,沙鸥怪叫着低掠过水面,海风吹起他们耳侧的白发,鎏金般的暮光打上了侧脸,明明是在争执的两个人,可望向对方的眼神却一个赛一个的温柔。
在一起生活久了,最初的心动或许会淡化、磨灭,但爱不会。
哪里都能找到它的踪迹。
“要不……牵个手再来一张?”
我把显出来的照片递给他俩看,又扬了扬手里的相机。
“遥遥,你老了。”我爸又背起了小手,叹了口气,沉重地说道:“想当年,脸上没褶子的时候,可比现在帅多了。”
“左柏川……我还没嫌你老呢?”遥叔脸上的温柔十分明显地僵硬掉了,音量也跟着拔高了。
“有啥可嫌的,您二老没一个年轻的,”我实话实说道,又挥了挥相机,“还拍不拍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毕竟像我们这种医学狗平日里都不怎么注意外貌,成天忙得要死,干净就行,哪管得着自个儿好不好看的,年不年轻?
而对于我这种典型的糙直男思想,这俩老头好像不仅不大认同,甚至还有点来气。
“车你开?”
“行,我开。”
“给这不会说话的臭小子扔下去喂鱼?”
“行,我抗他脑袋。”
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左同志大概是全网最闲的外科医生了……
第5章
回来之后的日子里,我爸突然变得忙碌起来,他在带着遥叔去老家之前就已经申请了辞职,但是要在彻底不管之前,把他手下的课题和接替他的教授交接明白。
这着实是一项大工程,有时候他都来不及回来陪遥叔吃午饭。
我这边也忙起来了,医院接手了药物的三期实验,被抓过去的医生里就有我一个。
先前中午的时候,我还有闲工夫悠哉游哉地去门口的咖啡店点杯喝的,如今泡泡面的三分钟都是奢侈。
那几天我们两个谁也没顾上遥叔,他还是一贯的安安静静,早上我把他带到医院治疗,下午没人接,他就自己回来,晚上偶尔会因为床单太丑的问题和我爸吵两句,其余时候都和没生病的时候一样,一点都不闹腾。
可能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状态太过正常,我们都以为他的病情基本稳定在这个时期,一时间也放松了警惕。
结果,没多久就出事了。
他提着那只大胖鹦鹉走丢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和同事一起轮番享用一碗泡面,我爸的电话就这样火急火燎地打过来了。
遥叔每天的行程都很固定,早上去医院,中午我爸要是有空就接他回去吃饭,午睡一会儿在去医院,下午结束治疗,就一个人回来,领着阳台的胖鹦鹉出去溜溜弯,一般天没黑就回来了。
而我爸那些天基本上每晚**点到家,那天他回来的时候房间的灯是黑的,他有点夜盲,还懒得开手电筒,结果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大灯的开关都没找到。
他又喊遥遥,不过也没人应他。
这才给我打了电话。
我把我那口酸菜牛肉面秃噜进肚子里,随后把烫手的泡面碗塞到主任怀里,又和他打了个招呼,脱了白大褂就赶忙往外跑,电话里面我爸的声音都已经哆嗦上了,我的心脏也一下一下的,不安地跳动着。
我当时的状态没比他冷静多少,毕竟听过太多老年痴呆症患者走失,就再也没找回来的例子,生怕这件事情发生在遥叔身上。
我爸拿着上次在海边和遥叔拍的照片,一路走一路问,九点多街上哪还有什么人,除了后街附中刚下了晚自习的那些高中生。
我觉得相比之下,我还是智商在线的,我没先去跟他汇合,也没有立刻在朋友圈广播,而是直接去了社区的派出所报案,上次举报假药就是给他们打的电话。
本来我还对上一次假药事件的合理处理对他们的印象颇为不错,可谁知这一次见了,却让我气得半死。
“我要报案,我家老头走丢了,他……”
我是一路跑过去的,到那之后扶着台子气喘吁吁地给他描述,他连头都没抬,直接甩给我一个本子。
“登记。”
……好,我忍。
毕竟求人办事,要按照人家的规矩来,我一咬牙,飞快地把信息都登记好,顺便把气息捋顺了,准备重新给他说明情况。
谁知道他又打断我,不过这一次抬起了头,挑着半边眉毛,看上去有点凶。
“医生?”
“对,我是。”我应道,可又想不出来我是什么职业跟报案有什么关系?
“重写,看不懂。”他眉头一皱,把本和笔给我扔过来。
“……”
我十分优秀地把我的小暴脾气压了下去,语气尽量平和地对他说,“警察叔叔,我真的着急,我家老头走丢了,他有痴呆症,这么晚了我怕他一个人出事!”
“身份证。”那警察又抬起眼皮,似信非信地打量我一圈,掌心摊在我面前。
我感觉的我的面部表情已经很难维持冷静了,嘴角绷得紧紧的,一边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啪的一声拍在他手上。
我听见他嘶的抽了一口气,估计是被我拍疼了,还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捏着我身份证的一角瞅了瞅,又瞪了我一眼!
气得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找到遥叔之后绝对要举报他。
“左正坤,桐城本地人,8月25日生,28周岁。”他正没有感情地念着我的身份信息,就在我以为他要记录存档的时候,一双犀利的视线突然又落回到我的身上。
“管谁叫叔叔呢?自个儿多大年纪没点数啊?上次打电话举报假药的那个是不是你?”
“……”
我一时间接不上来话,主要是在学校的时间太长了,不太容易从一个学生的思维转换过来,对于警察的印象,大多还源于小时候的儿歌,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
所以叫警察叔叔有错吗?没有。
那小警察一看也是脾气不好的主,三连问刚结束就把身份证丢给我,自顾自地往里走。
我急了,追在他后面问他去哪,就算我叫叔叔不对,可哪有因为这么屁大点事就不办案子的警察?
他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眼。
“过来呀,你不是着急吗?我给你调监控!”
……
态度恶劣,举止不端。
我绝对要举报他。
第6章
“老爷子多高?”
“一米八左右,不驼背,不胖不瘦,头发全白了,梳得很整齐……”
“不用那么细致,你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穿得什么颜色的衣服?”
“黑的,长大衣。”
“是不是腿脚不太好?”
“对。”
“是不是还提这个鸟笼子?”
“对!找到了吗!”
我惊喜地看着他,他却满脸鄙夷地看着我,说:“你下次可以直接说他提着鸟笼子,这样能省不少事。”
他说完就把电脑屏幕转向了我,看见画面上出现的遥叔的身影,我才压下了到嘴边的芬芳。
画面是下午七点左右,遥叔提着鹦鹉笼子,沿着后街的小河慢悠悠地走。
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这是他遛弯的常规路线,以前我陪着他走过的,在前面有个拱形的小桥,他一般走到那,就过桥折回来,再走到头,就回家了。
但是这一次他过了桥,却没有折回来,而是拐了个弯往前走。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看,生怕漏下什么要紧的信息,那个小警察却旁若无人地打起了电话。
“喂,老豆,做乜嘢哑,我啐嗓班嘢啰!”(喂,老爸,干嘛呀?我这儿上班呢。)
“你快讲嘛,还有人喺等我。”(你快点说嘛,有人在等我。)
“乜?遇见以前嘅队友?嗰你就去和佢饮一杯嘛!唔使畀我讲!”(啥?遇见以前的队友了?那你就去和他喝一杯嘛!不用跟我说!)
“精神唔好……?”(精神不太好?)
“你喺边捡到嘅?附中咩?”(你在哪捡到他的?附中吗?)
他嘴里叽里呱啦着我听不懂的方言,突然朝我这边走过来,把电脑屏幕挪向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