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打开被子,天亮啦!爸妈不在了,去上班了。他忘买早夕了,他是故意的,他昨天还答应我今早吃小笼包。今天是周末,不想写作业……玩了一个上午,洛三石被他妈叫回去了,他又偷他妈零钱了!哎,下午写作业。天黑了,老妈带饭回来,是蛋炒饭和多春鱼,蛋炒饭太咸,难吃,多春鱼还行。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呀!”
周聿南看到李滉这篇日记时,用了七分力气才忍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笑。
李滉坐在小板凳上,眉头拧着,圆滚滚的脸蛋压在书桌上,挤成了一个扁的饼。
“怎么样?明天要交了,快帮我改改!”
小学生的不自由就体现在这了。
巴掌大的班,个个学生都是班主任的重点观察对象,而这四十个重点观察对象,如同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似的,要排座次,分三六九等。这三六九等里,李滉又是那最让人操心的头一等。
不过,李滉让人操的心,不尽是好心。从他中午带头逃休、上数学课玩指尖陀螺,到偷进女厕所,这一桩桩、一件件光荣事迹中,又尤以语文次次不及格为最。
李滉语文的次次不及格,在李滉本人看来,是情有可原的。这情有可原,不是说他尽力了但却实在脑力有限,而是他根本不学语文,所以也没想过能及格。在他的逻辑里,他不学语文,自然就考不好语文,若他不学语文反而考了及格,那才是咄咄怪事。
周聿南可不会被他的逻辑欺骗。他抓起李滉的日记本,矫正道:“首先,被子不能用‘打开’,要用‘掀开’,被子怎么打开?又不是盒子。然后……”说到这,周聿南被喉咙里的笑噎了一下,“‘爸妈不在了’去掉‘了’,‘不在了’不是这么用的!”
李滉显然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能写‘不在了’,但他为了凑合作业,还是抓起秃头铅笔擦掉了那个‘了’字。
“好了。还有吗?”
周聿南不好说他这篇日记可能要重写。重写是肯定的了,但他不太说得出口。说不出口,一因为他没有指挥李滉做他不愿做的事的胆量,二因为他知道依李滉的水平,再改估计也开不出朵花。
俗话说的好,生下来是只公鸡,就别指望它能下蛋。李滉一生下来,就是对语言异常迟钝的公鸡,不仅是语文,李滉的英语也稀烂。
但这稀烂,也稀烂得挺蹊跷。
周聿南看过他的英语卷子,黑色大字爬了满面,每个空都填了,但分数却次次都在及格线附近挣扎。其根源在于,虽然单词填满了,但拼出那些词的他,显然没有和最初创造那些词的人达成共识。
总之,不论有没有和创造英语或是汉语的人达成共识,李滉的数学却显然是和绿林镇小学奥赛组的评委达成了共识。这共识体现在他总能拿下每年的奥赛金奖,也体现在他五年级时就做着初中数学题,更体现在他甚至能和周聿南讨论初中的平面几何。
李志杰将周聿南接回家后,将二十几平米的小房子捯饬一番,又让儿子李滉腾出他唯能放下张床的小房间,让给周聿南住。
李家俩夫妻睡在客厅里。客厅里放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贴在墙边,被一圈脱了漆的木家具包围,像座孤岛似的不合时宜。周聿南来李家的头一天晚上,李家三口人挤在小床上闷了一晚,十二月的寒气愣是被挤成三伏天。
李志杰第二天就觉得有些不妥,但他不好直接让李滉回房和周聿南睡在一块,好在,周聿南懂得大人的眼神。他在李志杰一个犹豫的眼神中就看出了他的尴尬,于是,第二天的晚上,周聿南就和李滉睡在了一块。
周聿南是头一次和另一个孩子睡在一块,李滉也是,可李滉十岁大的人,心肺都还没长全,因此没心没肺,不到九点一刻就倒在床上,几秒便人事不知。
这可苦了周聿南。
周聿南自小独来独往,以往在家,房门一关,十平米大的房间就是他的私人花园。现在这花园,墙也塌了,院也荒了,唯剩了一个周聿南听着李滉的呼吸声发愣。
周聿南就这么发着愣,听着昏黑夜色中蛐蛐不间断地争鸣,他心想:夏天听蛐蛐叫,怎么冬天也听蛐蛐叫,蛐蛐一年四季都不死么?
不过蛐蛐什么时候死,也只是他心底对自己开的一个玩笑罢了。他借这个玩笑,打发他被迫分享私人花园的无措与茫然,也打发他失眠的时刻。幸而,孩子的失眠总是三分钟热度,等时针转动到接近十二的数字时,周聿南就在一片迷糊中睡了过去。
周聿南的生活并未因寄居李家而产生太多改变。周敏很快就在县里的初中为他谋了一个学位,据周敏说,县一中的学位并不好弄,若非她恰好认识其中一名老师,周聿南指不定还得在李家‘待业’几个月。
转学前,周聿南读的是初二。在周聿南适应新学校一事上,周敏未操太多心,她一向很放心周聿南。
周聿南从小乖巧听话。他的乖巧听话时常哄得大人舒心不已,也为他哄来许多奖励。
只可惜,这乖巧听话,实质是浅显而浮在表面的。他背地里反抗师长意愿的事太多,都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不露一点马脚。
可周聿南的长相太不对劲。所有正值青春发育期的男孩都会认为他是个娘娘腔。
他的喉结只有拇指盖大小,又垂着一头过长的发。两片刘海遮了半边眼角,显出股阴沉气息。所有见了他的同龄男孩,都会在他身上觉察出一丝怪异。
而他开口说话后,这股怪异感更显著了。
周聿南的声音太细,不像个十二岁男孩,却像个未经变声期、性别中男女参半的人发出来的。因为这声音,他开口第一句便被坐在前排的男孩们嘲笑了。他们的嘲笑出于不经意,一个个黄脸蛋皆未褪去童稚的圆润,但笑起来时,却又含着成人似的刻薄。
周聿南走到倒数第二排,那里恰好有一个空位。
空位的课桌里塞了许多纸本,周聿南没兴趣看。他先留意到的,是桌子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涂鸦。
周聿南以前也在课桌上涂鸦。他的涂鸦和别人不大一样,甚至不能简单地称其为‘涂鸦’。他的涂鸦,是认认真真画完的一幅幅小画,从头到尾,从第一笔到最后一笔,都经过了他的思考,并非全然为了打发时间,而几乎可以说带上了完成一副个人作品的意味。
不过他画得再认真,那些课桌也不属于他。那些画作总在一个又一个学期的轮换中被他遗忘,仅成了他丢在记忆角落的习作。
他爸没去缅甸上班时,每天都会来校门口接他。现在,他读书的地方换了,来接送他的人也换了。
李志杰是先去接的周聿南,再去接的李滉。
李滉在绿林一小,离李家还近些。李志杰平时不接送,但周聿南上学第一天,他担心聿南迷路,就特意来了趟学校,接李滉只是顺便的活。
上了李志杰的摩托,两个孩子挤得像黏在一块的粽子。周聿南扶着摩托后座的金属架,生怕李志杰在拐弯时把他给甩出去。李滉倒是安然自得,边扒着他爸的后背,边问今晚吃什么。
李志杰平时不做饭,一天中,他待在家的时间拢共八个小时,还有六七个用于了睡觉,家务活都丢给了老婆张悦然操持。所以李滉问李志杰今晚吃什么约等于白问。
到了楼下,李志杰去停摩托,两个孩子跳下车,听到前头一阵丁零当啷的音乐。
卖糍粑球的来了。这些卖糍粑球的人,走到哪都放同样的音乐,穿差不多的衣服。李滉乍一听到,几乎立刻就想起了那白白糯糯的糍粑。他拉住了李志杰的衣角,李志杰瞥了眼被另几个孩子围住的小贩,粗声粗气道:“就吃饭了,少吃点零食!“
李滉瘪瘪嘴,跟着周聿南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李家没有固定的餐桌。每次开饭前,张悦然会支开放在墙角的交桌,先往矮了一截的那头垫本李滉弃用的教材,再把菜一一端上来。有时也会发生意外,比如桌上沾了油,或者撒了水,那些菜碟就会听凭重力快速滑动,不声不响地成为一摊厨余垃圾。
今天恰好就碰上这种意外。张悦然做的一锅紫菜蛋花汤去了大半,不仅粗瓷汤钵碎了满地,腥重的汤汁也溅上床单,留下一股子洗不掉的味。
周聿南殷勤地收拾碎瓷片,李志杰怕伤了他,将他推到一边,又对李滉说:“还傻站那?快给你妈拿扫把去!”
李滉大梦初醒般抄来扫把,就要递给张悦然,谁知李志杰又来一句:“扫把都到手里了,还不动手扫?”
李滉一张黑黄脸蛋皱起,悄悄瞪了李志杰一眼,到底没敢忤逆他爹,乖乖地扫起来。
周聿南站在一边,看李滉不情不愿,拿过他扫把,替李滉开始扫。
李志杰又说李滉几句,李滉不吭声,周聿南忽然问:“叔叔不买张新桌子?”
说到买新桌子,李志杰嘴边就忘了教训李滉,他抬头看向张悦然,张悦然在抹地,应道:“是该换个新的了。周末去家具城看看。李志杰,你带俩孩子去?”
相似小说推荐
-
装A后被死对头标记了 (苏罗罗) 2020-04-08完结5337安知靡天生能抑制信息素,假扮Alpha相当顺利。听说死对头司瑾分化成了Alpha?安知靡冷笑一声...
-
牛皮糖怎么甩 (橖兮) 晋江2020-04-13完结程陌作为二中学神,从来就没有怕过什么。直到遇见了许知岸,他才知道“戏精”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