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是因褚臣有着认真起来很认真的性格,洗碗都会考虑洗洁精兑水的最佳比例。
更大一部分是因为俞斐。
褚臣和俞斐是竹马。
准确的说,应该是两小无猜。
邻居、同一间小学、同一间初中高中,最后一起考上同一间医学院,还要同寝。两个人在对方眼前晃荡的时间比亲生父母还要久。且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很可能还会进同一间医院。
邻居、玩伴、朋友、同学、室友、同事。
俞斐的不同所以在此,无法单纯以某个称谓界定他在褚臣人生中的身份。在褚臣眼中,俞斐从来是有别于他人的存在。
特殊往往代表着唯一,而建基于唯一之上的感情,是会产生排他性的。
褚臣一个反手上篮,落地之后看学弟们手撑膝盖直喘气,就问他们还打不打了。
“不了不了,”其中一个摆了摆手,“再打我要急性阑尾炎了。”
学弟们被褚队实力碾压,个个有苦难言没了兴致。
褚臣觉得自己确实以大欺小了,老父亲赛后复盘,说了些勉励的话,顺带宣传了球队招新,看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在一片和谐中乐融融地散了场。
一局球场厮杀还是泄不去褚臣的烦躁,回宿舍洗了澡,擦着头发盯着唢呐发呆。
的确是他喝酒上头脑子一热说想学唢呐,但他没想到自己还真买回来了。
这超强的行动力有时也挺麻烦。
褚臣生来没有音乐细胞。他对音乐的最初印象,是在俞家客厅看小小的俞斐用下颚夹着小提琴,夕阳里长弓蹭过琴弦,松香白末闪着细碎的光。
每一道琴弓,每一粒灵动的音符,俞斐直挺挺地立在音乐声中,像雨后新竹一样扎根拔节,生长生长。褚臣喜欢这样茂盛的生命力。
因他生母病逝得早。
后来俞家父母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让俞斐改学钢琴了,一直考到了演奏级。大学乐团的团长找上门他还愣是装傻,说自己只是瞎几把乱弹琴。奈何就算再是一本正经也没人信,只好撒泼打滚说就不就不。褚臣憋笑憋得快要窒息。
其实褚臣是知道原因的。俞斐父母望子成龙,课后周末都给俞斐排满了各种补习课兴趣班,大学之前俞斐过得并不愉快。考完最后一次琴试当天他就和褚臣发誓:“我俞斐就算死,死外边,从这跳下去,不会再碰一次琴键!”
啪嗒门响。
褚臣条件反射似的一下窜了起来,俞斐着地无声恹恹飘过,而后猛地一头扎进床里——
“女人都是大骗子!”
这是……失恋了?
褚臣所有烦躁一瞬间全皆烟消云散。
第2章
宏观调控回放,俞斐和梅远的这次约会平常且顺利,正餐、饭后甜点、聊天、散步,各项流程全走了一遍,环环相扣,无懈可击,100分里能打120分。
错在俞斐突发奇想,途经琴行时很骚地借琴弹了一曲月光,出来以后梅远就说: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小鱼,我们只能做姐弟。”
俞斐:“是我太丑了吗?”
褚臣:“不是,你很好看。”
俞斐:“是我说错话了吗?”
褚臣:“不是,你嘴很甜。”
俞斐:“那为什么啊!”
褚臣:“可能才艺展示环节出了错。”
俞斐:“?”
褚臣:“……你要不试试给她表演唢呐?”
俞斐一个枕头扔过去。
褚大队长乐呵呵地接住了,“算了小鱼,朋友一生一起走,你先脱单你是狗。”
其实俞斐并未坠入爱河,梅远只是符合了他择偶的大部分条件。火速摆脱失恋状态,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帅弟弟谁不爱。
褚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怎么就非姐姐不可?”
“成熟女人多有魅力。”
俞斐翻出睡衣打算洗澡,瞥了一眼褚臣的头发,湿哒哒的更加显长,给他插好了吹风机,“吹干再睡。真得剪了,小猪明天我们一起去剃发明志,男儿当自强。”
褚臣能明白复杂的生理变化,下丘脑分泌出五花八门的生物分子,循着精细复杂的血脉抵达受体,化学信息在细胞内层层传递。
但他不明白俞斐的择偶条件。
虽则它们简明清晰,凭几个关键字就能勾勒出其后的女性形象:成熟、稳重、独立、不爱撒娇……字面看起来,俞斐是想在一段关系里占据受照顾者的位置。
但褚臣太熟悉俞斐了。比起接受,俞斐更喜欢付出,比起受到照顾,他更喜欢照顾人。所以他会主动追求梅远,会学做菜,会管褚臣头发是否过长,还会贴心地把吹风机开好放在桌上,叮嘱褚臣吹干再睡。
成熟、稳重、独立、不爱撒娇……
啧。
褚臣的烦躁本因俞斐的失恋而彻底消歇,目下却又翻腾了起来。
俞斐的每个择偶条件,似乎都在和自己反着来。
第二天俞斐收到了梅远的一条长微信。
褚臣说对了,确实是才艺展示环节出了错。俞斐为了撩妹不惜真香又弹起了琴,结果报应来了。梅远与她初恋的定情信物是个八音盒,盒子里月牙转啊转,伴奏就是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别名月光奏鸣曲。
小鱼,原来你钢琴弹得这么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那个八音盒了,但在你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没能忘记他。
小鱼,无论如何,谢谢你。
你还年轻,在你往后的灿烂岁月里,我祝你遇见一个你将终生念念不忘的人,我祝你与这个人白头偕老。
看看,这文案,要不怎么说知性大姐姐是人间瑰宝呢。
可惜物以稀为贵。本来遇见梅远就是个巧合,要带俞斐实习的原是位大叔,论文获得赏识,急忙忙赴京参加会议去了,这才换成了年轻有为的梅医师。
俞斐回微信,玩笑道姐姐你抛弃了我,那可得负责再介绍几个姐姐给我。
梅远打趣他是不是有俄狄浦斯情结。俞斐嘟囔道:平时养猪太累了嘛。
梅远是见过褚臣的。她所在的市医院是俩小男孩的实习医院。褚臣很有才华,完全是做科研的料子。暑假他报名去新加坡短期交流,还是院长亲自写的推荐信。
梅远笑问:小猪那么厉害,还要你养啊?
俞斐回:他哪里厉害了,傻/逼一个,还想着学唢呐。
梅远:唢呐?
似是极不确定,又发一遍。
梅远:唢呐?
俞斐:对啊,不是我搞乐器鄙视链啊,梅姐,唢呐那简直是流氓啊!
俞斐:我弹钢琴十五年了,演奏级,那猪胡乱吹一通,就把我按在地上摩擦摩擦,是可忍孰不可忍!
梅远啼笑皆非:小猪为什么要学这个啊?
俞斐:脑子一热糊涂了呗。他唱歌能唱到每个字都不在调上,也是极大的修为了。
俞斐:我这辈子都想不到他会去学音乐,还是唢呐这种神器。
梅远:可是如果他真的想学,小鱼,你为什么不支持他呢?
梅远过了很久才收到俞斐的回信。很长一段话,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整个手机荧幕:
想学也得考虑成本效益,他大三了,明年就要正式驻扎医院实习。本来今年就不该继续带球队,我看他去年学联没拿冠军不甘心得很,才答应让他继续做队长。他这次要不死磕个冠军回来,我都怀疑他会申请留级继续打球。总之今年训练他一定不会落下,可他还要读书学习……
梅远划着手机,惊讶一个人竟然对另一个人的生活规划如此熟稔。
……所以啊,俞斐总结,褚臣再厉害也是个人,精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不能任他这个碳基生物胡闹。
梅远默然片刻:小鱼啊,你当然会累了。
你这样管着一个人,方方面面都为他考虑好,你当然会累了。
俞斐一愣。
这样管着一个人……
褚臣打球回来直嚷饿。俞斐骂他有手有脚怎么不自己去买饭,他傻憨憨地凑过来:“想吃小鱼做的菜。”
俞斐赶他去换球衣,洗手作羹汤前回梅远:没办法,老妈子的操心命,希望猪儿子以后孝顺点。
轻描淡写,嬉笑带过,不知在怕些什么。
褚臣洗碗会考虑洗碗精兑水比,计算静脉药液一样严谨,俞斐煎蛋会思考化学键断裂以后蛋白质的内部结构改变,兴致勃勃地解释给褚臣听。
从外到内,从样貌到思考方式,人在一起久了会越来越像彼此,况乎竹马。
褚臣吃着韭菜蛋饼,眼睛黏在俞斐脸上。
俞斐往左,褚臣往左。
俞斐往右,褚臣往右。
俞斐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褚臣——
“小鱼你颈椎有病?”
俞斐:“你才有病!”
“那请俞大夫来给我看看。”
“本大夫看你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啊。”
“小鱼你咒我!”
“二十一世纪了,希望你能迷信科学。”
褚臣傻傻一笑:“小鱼,其实我刚刚看你,是看你秀色可餐。”
“……褚先生,俞大夫觉得你应该是荷尔蒙失调导致认知混乱以至雌雄不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