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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一个荒废的名字 (兔八啃)


  所以,当郁言把可行性分析方案发到他邮箱的时候,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或惊喜。他曾经见过对方耀眼的模样,虽然内敛,但骨子里全是自信。
  “你有专门的金融分析师,我做的这个你自己看看就好,项目能不能做还是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郁言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手边放着串洗好的葡萄。
  程深接受文件,花半个小时认真读了,做的非常漂亮,和他的分析师得出的结果一致,胜在意见观点鞭辟入里,专业人员都被他比下去了。
  “怎么办啊,看完你这份,我都想把公司的分析师辞退了。”程深冲他挤眉弄眼:“你要不回来帮我干吧,反正你都辞职了。”
  写方案分析和写文章不同,前者可以根据各项资料数据和专业知识得出结论,从而做出自己的判断,后者还要依赖于作者的灵感。郁言做这份方案没别的意思,为了打发时间。
  他拒绝道:“别人好不容易在金融街找个饭碗,我就不干敲竹杠的事了。”
  程深耸耸肩:“那我就剩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了。”
  郁言揪下一颗葡萄,慢条斯理的撕葡萄皮:“什么?”
  “你每天和我一起出门,白天陪我开会,帮我写会议记录,晚上跟我一起睡觉,这份可行性分析总共……”程深看了一眼屏幕左下角:“30页,我很纳闷你拿什么时间写的?”
  郁言剥皮的手蓦地一顿。
  他每晚失眠,即便入睡也很快被噩梦惊醒,醒来后了无睡意,干脆披了衣服下床写报告,消磨到三、四点钟,精神和精力都无力支撑才回床躺一会儿,简直比高考生还要用功。
  “我……”郁言琢磨着编个理由:“趁你讲废话的时候写的,有时候午休我也在写,你睡了不知道,还有回来后你工作到十点,我不是陪你到十点吗。”
  程深盯着郁言看了半天,把他看的浑身发毛,最终却未置一词,那样子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然后他合上电脑,丢下一句话:“明天回北城,晚上早点睡。”
  说完就提溜着内裤去洗澡了。
  郁言耷拉着肩膀,对夜晚感到抗拒。睡不着的时候真的很痛苦,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各种思绪都会被放大,人很容易陷入崩溃的境地。
  程深近来对他尤其的好,像是拔除了那半年的不愉快衔接上从前的相处模式。他们好像真的把中秋前夜发生的事忘记了,有时候郁言看着程深的脸甚至会恍惚,那晚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的一个噩梦。
  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郁言就会掐自己一把,他越来越多的混淆梦境和现实,但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
  有时噩梦惊醒,他会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缓和。黑暗里,心脏像是要爆炸般跳动,他经常呼吸不过来,像是很多双手同时勒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口鼻。
  他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五感只剩听觉,起初是嘈杂的声响,后来混入一些谩骂,那些鄙夷的、嫌恶的、充满恶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每个人都在骂他,骂他下贱、恶心,死基佬,说他有病,吸毒,让他滚。还有林秋华不带一丝温度的对他说:“我们只想过平静的、正常人的生活,请你成全。”
  最后他总能听见程深的喘息声,和那晚一样,轻佻的问他“舒服吗”。
  郁言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活着的人怎么能这么难过,五脏六腑都拧巴了,心肺煎熬着,添把火就能煮熟了。
  后来明白自己还活着,缓过一口要命的气,瞪着黑暗处的某一点不受控制的流眼泪。他哭的很顺畅,如果重伤垂死的人会大小便失禁,那他的泪腺可能也失禁了,一直的流,其实心里没有半分触动。
  等眼泪自动停止,郁言知道自己一天的痛苦大概可以消停一会。按照前几天的习惯,他应该起床写方案了。
  郁言轻轻的掀开被角,刚要起身,整个人倏然被按住了。
  他悚然一惊,全身瞬间僵住,似乎刚刚才从可怕的地狱中回到人间,脑子里陡然升起好多个念头——
  我又把梦境当成现实了吗?
  程深不是在洗澡吗?
  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方案我发给他了吗?
  今天几号了?这是来重庆的第几天?
  他前所未有的混乱,感觉到一双手轻之又轻的触碰到脸上,捻动他无知觉淌下的,心碎又冰冷的泪。
  郁言被人紧紧的抱住,铁臂一般,箍的他好疼,像是要把他揉碎了,嵌入身体,变成骨血的一部分。
  然后,他听到一声强忍的哽咽,那是程深,但他不懂程深为什么要哭。
  他突然又累了,好困好困,将睡欲睡之际,耳边传来程深沙哑的声音:“宝贝,我们去看医生。”
  郁言想反驳他,自己又没病,为什么要看医生?但是他说不出来,人已经跌入梦里。
  ·
  强烈的失重感过后,飞机穿破云层,驶向万里高空。
  郁言身上盖了条薄薄的毯子,安静的看着窗外。
  平稳后,空姐推着小车询问要喝点什么。程深杵了杵郁言的胳膊:“喝啥?”
  郁言回答:“可乐。”
  “不好吧。”程深有点嫌弃:“碳酸饮料杀那什么。”
  郁言烦他的很:“那你问我干嘛?!”
  程深转头对空姐说:“一杯可乐,一杯牛奶,谢谢。”
  一分钟后,程深端着可乐凑到郁言嘴边:“喏,只给喝一口啊。”
  郁言很好说话的喝一小口,看出牛奶才是给自己的,狐疑的问:“你不怕可乐杀那什么吗?”
  程深不要脸的挺了挺腰:“我多。”
  郁言彻底不想理他,接着看云去了。
  他心里忐忑,七上八下。难以辨别昨晚抱着他哽咽的程深到底是真是假,因为对方今天表现如常,根本不像是撞破他噩梦的样子,行为言语没露一点端倪。
  如果是假,郁言可能要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可如果是真,他没忘记程深说要带他去看医生。
  郁言一路精神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北城的家里。
  他回来了,半个月好似历过一场炼狱。
  这套房子添置了许多东西,大概是他走以后程深去公寓整理过来的,比当初多了点人味。
  扫地机器人无声工作着,程深推着两个行李箱进屋,郁言百无聊赖的在客厅徘徊,他现在对互联网很抵触,如无必要绝对不碰手机,用电脑也只是规矩的查资料,看见带显示屏的电子产品会紧张,听到消息提示会心跳加速。
  程深在屋里接了个电话,郁言闲等着,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反正他已经没有工作。愁来如何打发时间,郁言干脆拧了块抹布打扫卫生。
  擦柜子,擦台面,空置一星期屋里堆积一层灰。
  一会儿程深打完电话出来,看他正在忙碌,卷着袖子一起帮忙。收拾完毕后快到中午,程深捉住郁言的手帮他打上洗手液。
  郁言的手指又细又长,沾了白色泡沫捋一捋,滑的惹人疼爱。
  程深挑开水龙头,温水冲散泡沫,他揉弄对方的手背,洗净了,指尖缀一点薄薄的粉,像玉面上被泪珠磨红的眼尾。
  水声不停,程深尽量平和的告知郁言:“下去吃个饭,一点我约了医生见面。”
  仿佛悬而不落的铡刀兜头斩下,郁言霎那间浑身僵硬。他机械的转头,意识到昨晚并非他的梦境,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
  “什么医生?”郁言问。
  程深关了水,抽出纸巾给郁言擦手。面对面的,他回答:“心理医生。”
  郁言被刺到,网上的声讨历历在目——
  “他是恶心的同性恋,他有病!”
  “从小屁股开花,早就被人玩烂了。”
  “又瘦又苍白,黑眼圈那么重,他是不是吸毒啊!”
  郁言猛地抽回手,不理解般看着程深,别人不知道他有病没病,程深也不知道吗?
  他的声音冷的结冰:“我没病。”
  郁言似乎又无法控制自己,他有点怨恨,明明他才是洁身自好的那一个,凭什么程深要说他有病?
  “我知道,你很好。”程深逮住他,语气轻柔和缓:“你只是需要一点帮助。”
  郁言开始挣扎,细微的,剧烈的,他要推开程深:“我不需要帮助。”
  他红了眼,胸膛起伏:“我没病,要去你自己去。”
  “郁言,你别激动……”
  郁言甩开他:“谁他妈激动了!”
  他瞪着程深,后背抵在冰凉的瓷砖,恶意如同毒蛇的信子,吞吐着,颤动着,疯狂的将他包裹。
  “乱搞的人是你!”郁言失控的怒吼:“你他妈怎么不去看医生!”
  程深也快疯了,崩溃了。他知道自己做错,悔不当初,他没想过郁言会变成这样,那些歇斯底里的心声是锐利的玻璃渣,一颗一颗,缓慢又凶狠的,捻动进他的身体。
  他去抱郁言,那人从来没有这么抗拒他,拳打脚踢,他感觉到郁言的恨,于是更用力的抱紧他,又被郁言一口咬在肩膀上,那么疼。
  但他不能放开郁言,郁言只有他了,他死都不能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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