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吴霁心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保护者姿态居然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境下实现的。
林頔看起来一点都不冷静,神情焦急地拉下吴霁心的衣服借着月光查看伤口,刚看清就倒吸一口凉气。
吴霁心这个死变态非但不觉得自己身上的伤有什么,反而看到林頔焦急的表情有点享受。他一瞬间觉得自己身上那些疼好像变得微不足道了,强忍着后背的疼痛说:“不疼,就是饿了。”
他们本来预计天黑前就能下山,只带了几盒饼干和糖,谁想到林頔爬山像乌龟挪窝一样,慢得太阳都等不下去先回家了,更倒霉的是装着饼干的登山包还在他们头顶几十米的地方,但现在谁也不敢摸黑爬上去拿。
林頔翻了翻口袋,把所剩无几的糖拿出来,发现真是倒霉催的,竟然全是最难吃的苹果糖。
这次吴霁心倒是不嫌弃了,从他手心里拿起一个剥开包装纸放进嘴里,一边吃还要一边夸:“怎么变好吃了?”
林頔侧过头看吴霁心一脸正经地夸他最讨厌的苹果糖,没忍住笑了,也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还是他妈很难吃啊。
他俩就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野林里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心满意足地分享这几颗难吃的苹果糖。
四周的虫鸣和风叶声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两个人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既没各怀心事也没针锋相对,林頔仔细把他们吃完后的糖纸折好装进外套口袋,不着边际地说了句:“我们要是不在那个鬼地方认识就好了,那样的话大概能像大多数普通情侣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
吴霁心没说话,把苹果糖咬得嘎嘣脆。
“真希望从一个美好的地方开始,比如大学校园之类的。”林頔还在感慨。
他刚说完,吴霁心突然开口了:“那我们两个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相遇。”
这话倒是让林頔一愣,他说得对,他们两个下到脚底板上到脑门,左到社会阶级右到文化背景,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类型,就算被命运这把只会作乱扰人的巨手硬拗到一起也不该产生什么火花。
但这火花就是这般离奇的产生了、炸开了。甚至它根本不该被称为是火花,而是能燎原的连天巨火,烧的人措手不及,烧得人丢盔弃甲,逃都逃不掉。與。夕。糰。懟。
连清那天对他说人逃不过情难自禁,林頔再迟钝再怂包也该明白,他能那么快就和吴霁心重新滚到一起不过也只是因为一个情难自禁,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
林頔忽然就释然了,认清自己其实没那么难。他故意往旁边挤了挤,靠在吴霁心肩膀上,淡淡地回他刚刚的话:“天命难违。”
吴霁心轻柔地拍了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说:“睡一会儿吧,天亮我叫你。”
山里半夜妖风不断,和中午比仿佛换了个季节,吴霁心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越缩越小的林頔,把他挪了个地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顺手把自己的运动服外套脱了盖在他身上。
林頔是被一树林子吱哇乱叫的鸟吵醒的,他随意揉了两把眼睛,忽然想起隐形眼镜没摘,瞬间不敢再用力,只小心翼翼地按摩了一遍眼周。
他摇头晃脑地试图把刚起床遗留的混沌摇出脑袋,刚一起身才发现自己一整晚都靠在吴霁心腿上,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披上了他的外套。
吴霁心的腿被他枕了一晚上已经彻底麻了,再加上一身摔伤站起来的时候差点因为重心不稳摔在林頔身上。
林頔被他这一出搞得异常内疚,非要自己打头下山,让吴霁心跟在自己后面就好。
五年后的吴霁心终于长进了不少,不再急躁地试图证明什么强逞英雄,反而乖乖地拉着他的手跟他下山。
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天一夜,吃的东西是开玩笑一样的饼干和糖,睡的地方是比天还冷的石台阶。吴霁心在叙利亚摸爬滚打了两年,绕是被摔出一身伤也比林頔强太多,休息了一晚已经恢复了大半,此时正一脸精神地任由林頔拉着他走,反而是纸做的林頔走到停车场时连拿钥匙的力气都没了。
吴霁心看他这幅样子,心里暗暗把他的身子骨从笔记本级别降低为活页纸级别,自觉地让林頔去后面躺着,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第68章
他们俩不仅没有被这次大山里半夜翻滚的经历唬住,反而上了瘾,隔三差五就要出去野一趟,蹦极攀岩滑雪徒步挨个来。
上学期林頔跟学生们讲,如果你们想陷入爱河就一起去玩极限运动吧,你的肾上腺激素会飙升,你的神经元会在脑子里噼里啪啦的放电,这一切都和人类陷入爱情的反应那么相似。底下的学生听得认真,毕竟谁不想学点歪门邪道的恋爱作弊技巧呢,林頔在讲台上一边讲一边观察着学生们,心想:我这不是招摇撞骗吗,我自己都没体验过。
他这些知识是从一篇篇论文、一个个统计数据里来的,他能把课讲出花来,却从来没有什么实感,像台精密的仪器,只知道输入一个input会导致特定的output,却从不知道从input到output中间的黑匣子里发生了什么。
直到终于有人和他体验了一遍,他才知道:哦,原来是这种感觉。
林頔怀疑吴霁心偷看了他当初没带走的那些专业书,不然怎么专挑刺激的带他玩。
吴霁心不仅专约他玩刺激的,还以挑衅他为乐。
之前他俩玩蹦极,吴霁心抱着肩膀站在后面看着犹犹豫豫不敢跳的林頔说:“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先来”,本来还有三分犹豫的林頔立马英勇就义般一头栽了下去。
这次他俩一起攀岩,吴霁心领先了快两个林頔,还要在上面冷嘲热讽:“prof Lin,别着急,反正你也赢不了我”,林頔一听气得隔空大骂他傻逼,引得旁边的老外一头雾水。
他们攀完岩,累得一动不想动,随便躺在草地上,林頔被当头的太阳耀得睁不开眼,扭头想躲阳光,刚转过头就发现吴霁心正在一眨不眨地看他,吴霁心的脸大部分隐没在正午的阳光中,只留一个模糊的、闪着光的轮廓,和一对漆黑发亮的眼珠。
刚刚攀岩下来还没缓和的心脏又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什么神经元放电,林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过电。刚挑衅过林頔的吴霁心没有动,就这样浸在阳光中看着林頔,刚骂完吴霁心傻逼的林頔也没有动,努力在刺眼的阳光中分辨吴霁心的眼睛。太阳好像豁开了一个口子,只留给他们两对眼睛的空隙互相望着彼此。
加州的阳光几乎要把他俩烤焦了,但他们还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舍得动。
吴霁心往前挪动了一点,林頔没有动,吴霁心又往前挪动了一点,林頔渐渐能在阳光中分辨出他的鼻尖、嘴唇,然后他还没有准备,嘴就被堵上了。
他们习惯了在暗处,第一次在阳光下接吻。
林頔闭着眼感受嘴唇上的触感,这才第一次有了我在谈恋爱的实感。
“OMG!2 Asian boys are kissing!”
忽然他们后方传来几声嘈杂的外国女生惊叫。
但林頔这个平日里的正人君子被这个阳光味的吻搅得最后一点公德心也稀里哗啦碎了,一点也不为别人的惊叫感到尴尬,就这样没羞没臊地跟吴霁心在草地上躺着吻了半天。
他俩再次站起来的时候都有点不敢看对方,林頔拍拍自己身上沾上的草叶子,后知后觉为自己刚刚的反应害起羞来。
这种少男怀春的气氛在接下来一起回吴霁心家的时候登峰造极。
林頔像一个第一次去男朋友家的大姑娘一样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还发出了:“这种房子在洛杉矶一个月挺贵呢,你前两年工作赚了不少钱吧?”的低智提问。
把林頔带回家以后吴霁心就晾下他处理工作去了,他除了上课还有很多额外工作要处理,杂志社那边暂时离不了他,每周除了要他供稿还要写写时评,时间要掰成两瓣用,现在有了林頔得掰成三瓣了。
林頔就坐在他床上支着脑袋观察他,他发现吴霁心认真起来要比他的实际年龄看起来成熟很多,林頔是个科研工作者,写东西的第一要义是规范,表达思想什么都是扯淡,所以他没法不对吴霁心这样社会性强的职业充满好奇,他偷偷看吴霁心电脑上的文档,发现吴霁心的文字风格狠辣尖刻,和他本人没一点相似之处,内心忍不住感叹:这可比我写得人工智能系说明文厉害多了。
他看着看着就不对劲了,吴霁心比以前长大了太多,身体也跟着变得结实起来,林頔这个老流氓趁人家专心工作大胆地从脑袋上的呆毛到脚趾视奸了个遍,脑子里还不断幻想着带点颜色的场景,这思想的大闸一开就合不上了,直到林頔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心不在焉地进了浴室才反应过来今晚要在这边留宿了。
他俩在美国重遇以后还从来没在对方家里留过宿,几个月以前他们的关系被林頔定义为炮友,炮友炮友,做完就走,林頔从来没留他住过,吴霁心也难得有自知之明从来没主动提过。但自从他俩正式谈起恋爱后就再也没上过床,两个月过去了,竟然只停留在一起出去打球爬山的柏拉图恋爱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