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没怎么耍流氓,就被柯炎用力抓住了,他转过来,盯着杨染,头一次这么严肃问他:“你拿我当什么?”
因为他问得太认真了,以至于杨染愣住了,九转心肠一时没派上用场,僵硬地尬笑:“你...突然发、发什么神经...”
柯炎嘴巴抿了抿,才说:“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叫杨然。”
杨染的眼神颤了颤,这名字,是他以前用过的,他赶在十八岁之前改了名字。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外面乱搞关系的时候,用的还是杨然这个旧名字。
杨然,杨染,听着很像,也是一种荫蔽。
杨染的手先是微微抖了一下,睫毛颤了颤,呼吸也变得急促,可是随着沉默的气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流转几分钟之后,杨染再抬起头,反而淡定了。
撕破脸也好,撕破脸就不用装了。
他眯着眼睛:“你知道多少了?”
心上像被人抓了一把,柯炎想过杨染会否认,会假惺惺地给自己演戏,会哭喊会哀求,这都能说明他还有一点点挽留自己的态度。
可是他毅然决然地翻脸,一点留念都没有。
他喉咙干得不行:“我...亲眼看着你,去开房。”
话说出来总是轻描淡写,经历的时候才是地裂天崩。
最近的那次开房就是和大潘的那次,也有好几天了吧。杨染指甲在袖筒里抠着自己掌心的肉,眼神凌厉地看着柯炎:“然后你就去调查我?行啊,柯炎,原来你也不呆,是我小看你了。”
柯炎猛地抓住杨染的肩膀摇晃:“我没有调查你,我知道你一定做了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除了你的真名以外我其他一概不知!因为我想让你自己亲口说!”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先是松了手,因为他看到杨染有点不舒服地皱了眉:“你是不是利用了我?是不是在耍我?”
杨染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扯了一个淡淡的笑,轻飘飘地说:“是。”
说了这一个字以后还不算完,他还贴上去,双手勾住柯炎的脖子,在他耳边用恋人呢喃的方式说:“你不能怪我,因为,是你自己贴上来的。”
柯炎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大约像是辛辛苦苦重了一年的稻子,起早贪黑,只等着收成的时候,一场铺天盖地的蝗虫灾害,颗粒无收。
他除了看着荒芜的土地以外,没有任何办法。
他推开杨染,虽然没有眼泪,但却是一副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子:“是,我活该。”
他径直就往外走,杨染顿时站起来,厉声喝道:“你去哪里?!”
脚步一顿,柯炎自嘲笑了一下:“我受着原先生的恩惠,至少在我知道了以后,不能再被你利用。杨染,你,好自为之。”
他走了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车票,那是回他老家的车票:“我本来想着带你回去的,现在看来,这破车票是你不需要的东西。”
没有多少由于,柯炎撕碎了车票,手一张,碎屑掉在了地上。
门一开一关,人形单形只。
杨染忽然觉得有点冷。他抱着被子,自己却怎么也捂不暖,站起来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路,这才缓缓走到那堆碎屑前。
他蹲下来,一点点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车票。
老家在南方,钟灵毓秀的地方。
他就这么蹲着,光着脚,微微踮着脚丫,看了很久很久。
“我才没有舍不得呢,”他伸出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点也没有。”
他才不会为了那样一个呆子难过。
只是个,呆子而已。
第八十七证 寿衣
约见那个神秘的家伙是在一家饭馆。
如果不是见到本人,程述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这号人。
大潘倒了一壶茶,他应该是个过得挺粗糙的人,草草洗了一下茶叶,就跟喝水一样灌下去。
程述和原屹到的时候,他正在吃药,面前摆了十几个药瓶子,五颜六色的,他一把一把吞。想来是有重病在身的人才会需要这样的吃法。
一看到程述,他也没站起来招呼,只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置:“坐,先吃先吃。”他自己吃了几口,拿起筷子给程述碗里夹了块鱼饼,也给原屹夹了块藕。
程述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筷子就很自然地吃了起来,原屹也一样。
大潘咧嘴笑了笑:“你们胆子倒是大,正常人看我这吃药的架势,连站得离我近一点也怕。”
“比这个可怕的事情我们的都做过,还在乎这点吗?”程述反正对吃饭本身也不在意,垫个底就停下了,“潘文楠,我本来以为,自从杜旗那件事后,咱们再也不会见面的。”
大潘,全名潘文楠,是程述当初处置杜旗的时候的其中一个受害者。
“是啊,我那不也是没想到么,只是我这人受过你帮助,现在眼看着你有些麻烦,不来帮帮你我心里过意不去,是吧,恩公?”大潘开了句玩笑话。
程述呼了一口气:“你知道些什么?”
“医院的监控,是我拿走的。”
一句话就让程述猛地站了起来,冲过去掐住了大潘的脖子:“你再说一遍?!是不是你害死江起浮的!”
“咳咳...”大潘被他这一下勒得太狠了,难受得紧,忙说,“真不是我,是杨然。”
“杨...染...”程述手僵住了。
大潘从那爪子底下逃出来,揉揉脖子接着说:“他让我帮他安排医院,拿走监控,医院里有我亲戚,所以很方便。但是后面出了人命案子,我觉得不简单,自己看了一遍监控,但是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劲的,直到我看见了你。我认出你的脸,所以就把这些事说给你听,至于对你有没有用,我就不太清楚了。”
“还有呢?”
“再有多的,就是你身边这位主儿,杨然也是故意走了关系出现在他面前的。他这些年睡过的太多了,具体干了多少事我也不大清楚。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那小子看着白白净净,里头可全黑着呢。”
程述呼吸有些不顺,脖子挺得直直的,僵硬着坐下:“我都不知道,是该谢你报信呢...还是怪你蠢到给人当了帮凶。”
大潘掏出一支烟想点,看看原屹的脸色,还是算了,只是叼着:“别这么说,我不也给你当过帮凶么。”
程述冷冷看着他。
大潘逞嘴能逞够了,自嘲地笑笑:“杜旗那傻逼玩意对我做了那些事而之后,我就堕落了很久,学也不上了,关系也乱搞,反正我这人也就这样了。剩下这最后一点良心,也算是全供给你了,因为我还挺欣赏你的狠劲儿的,那种事,没几个做得来的,至少让我出了一口气,我是该还你一个人情。”
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那是个很有风尘味的女人,原屹不认识,程述也不认识。
大潘拿烟头点了点:“对了,还有一件事。这女人,是杨染曾经花钱找的,说是请这骚娘们去睡了一个男人,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时间嘛...”大潘努了努嘴,对着原屹说,“是他认识你不久之后。”
原屹下意识咽了下唾沫:“哪个男人?”
“叫什么来着...”大潘挠挠头发,“哦,对了,楚靖。”
啪的一下,原屹忍不住拍在桌上,玻璃杯被打翻,都碎了,有个小碎片还是擦着原屹的手腕飞出去的,剜了一个小口子。
他和程述对视一眼,二人心中各有丘壑。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最初的杀人犯身上了,人生真是一出好戏。
这顿饭的最后,大潘擦了擦嘴,剥着桔子皮,把皮往杯子里一丢,橘皮沉沉浮浮,往上散着许多气泡,往椅背上一靠,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么听。
“没事儿...他的报应,我打包好了,应该在派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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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炎走得真狠,以往那么黏的一个人,原来也是可以毫无留恋的。本以为是个牛皮糖,现在才知道是便利贴,了无痕迹。
玩弄感情的是自己,没有人配让他上心。杨染这几日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他看着微信里柯炎的头像,电话本里那串号码,却又隐隐为它们没有动静而觉得无比烦躁。
扔了手机,杨染揉了揉脑袋,这几日心情不好,连带着胸痛、恶心、呕吐、头疼一起来。
一定是柯炎那家伙,他在暗地里咒骂自己吧,因为自己的残忍。
一定是的,否则,他怎么会难受呢!
就在杨染陷入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急促的门铃响,有个快递员摁了门铃,放下快递就走了。
杨染不知道这是谁寄来的快递,很沉又很大,是红色的包装纸,老土得很,像农村做喜事那种艳红色。
越是这样越让他想笑,因为他身边,可不就只有柯炎这一个家伙会做这种事情么。
嘴上说着要走,还是不舍不得么。
这么一想,好像刚才那些难受的症状突然都消失了,他带着一点欣喜拆开来看,盖子一掀开,那笑容凝在表面上。
里头————
一对纸扎的小人,穿着寿衣,纸钱、冥宝、清香、白蜡烛,还有各种各样恐怖的符咒。都是民间办丧事才会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