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举动无亚于拆解自己的骨血。
拆下一根肋骨,献祭给月亮,告诉它,求你收走我的情爱;剖出自己的心脏,呈现给月亮,告诉它,请换给我一副铁石心肠;最后割下自己的头颅,悬挂在月亮上,告诉世人,这是我本不该出生的下场。
这才是,属于他的,兔子与月亮的童话。
江起浮缓缓关上了窗户,锁死。他从抽屉里拿出胶带,把漏风的缝隙全部填紧。再把门缝也给堵死了。
拉上窗帘,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密室。
黑暗,给予人安心。
从床底下摸出一小袋木炭,这是上回他们在医院用里偷偷煮炭火火锅吃的时候剩下来的。
江起浮把他们全都倒在一个盆里,嚓,点亮了打火机。
烧热的碳红彤彤的,是黑夜里恶魔的眼睛。
曾经有报道说,烧炭自杀的人会经历比喝农药更痛苦的耳鸣、头痛、晕眩、痉挛,脑部和五脏都会剧烈疼痛,全身疼痛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江起浮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随着氧气被燃烧到稀薄,他却感觉解脱一般的温暖。
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好多张人脸。
温之存,如果再回到那一天,那个卫生间的隔间里,你还会不会把你的外套借给我呢?我是真的很希望,你像那群欺负我的人一样,视而不见,转身离开,恰如你不曾出现过一样。
那样,我就不会贪恋留在你身边的每一刻,也不用再在你面前上演最累人的演技了。
呼吸开始不畅了,炭火发出噼啪的噪声,象征它夺命的开始。
楼下早起开门营业的便利店的音响开始唱起歌来了,这是自从江起浮住院以来最爱听的歌,一部很多年前的偶像剧的插曲。
《我们的纪念》。
“数不清的泪,我又哭了好几回,幻化成蝶,停留在这片落叶......”
江起浮的视线没有停留在别的地方,他只是盯着床边的那枝桂花看。
随后,他慢慢挪过去,手脚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咬着牙死撑着,好歹还是抓了一手的桂花木,抓碎了,星星点点在手上。
咚的一下,江起浮整个人不受控地砸在了地上,侧躺着,目光涣散,嘴巴微张,默默淌着泪水。
攥紧了右手,他喃喃道:“姐姐...妈......阿起真的好想穿着裙子去看一次满陇桂雨......”
等不到了。只能是一个梦中的纪念了。
外头还在唱着:“回忆渐渐凋谢我在我身边,唤不醒原来还跳动的画面......”
炭火像是使尽了余力,憋着气让自己窜红了几下,渐渐就暗下去了。
浓烟的呛鼻味道,掩盖了一切的生机,而从中生出的沉沉死气更是肃杀无比,将整个病房的生机绞杀殆尽。
若是月亮会撩开窗帘,它会看到那只可怜的兔子已经冰冷地蜷缩在地面上,没了心跳。
若是你也听过那首歌,你就会知道最后一句是这样唱的——
就让我留在轮回的边缘,等一道光线......谁能发现,我的世界,曾经有过你的脸。
第八十四证 吃糖
江起浮下葬那天,桂花才刚开,还不香。
江连绵不准温之存送葬,他就一路在车队后面徒步跟着,在陵园外站着,像个移动的石桩。
处理后事太麻烦了,等到程述想起来要再找温之存的时候,他停了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不知去哪儿了。
张越辛的电影上映了,毫无意外的大火,毫无意外的得奖,顺带着程述的名字在配音界 也是小小出头了一把。
可是程述却没有出席任何颁奖典礼,以大病告假了很久。
再次回到公司里,出现在张越辛面前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十个手指头都缠着绷带,绷带上还溢出点血迹。
任谁都会多想的。
“他打你的?!”张越辛一把怒火烧头,眼看着就要掏出手机报警,“管他什么身份,走,告他!”
程述拉住张越辛:“不是他,是我自己......”
张越辛还想问些什么,程述很疲累地按了按太阳穴:“求你别问。”
一拳打在棉花上,张越辛吐了口闷气,在程述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我可以不问,但你还打算过这样的日子多久?”
程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然后立起来,展示给张越辛看:“越哥,在你眼里看来,我现在过得很不好,是吗?”
“你说呢?”正常人哪里需要遭这种罪。
程述虚弱地笑了一下:“越哥,你知道吗?我胸膛以上的部分,感知不到痛觉。哪怕指甲全都掀开了,血肉模糊,我也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痛。”他无视张越辛震惊的眼神,继续往下说,“但是那次你让我想一想要不要离开,我只要一想,就很痛。”
人一直在生活中寻找快乐,规避痛苦,但如果痛苦不在了,矛盾的一方坍塌,另一方也会随之变得没有对比和参照物,快乐也就不快乐了。
张越辛嘴角扯了扯:“我当你多理智,原来也还是个受感情牵制不能自拔的动物。”
“那是你认为的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程述闭上眼就是江起浮的脸,所以好几天没睡好觉的他总是眼圈红红,半合着眼。
“我自己就是写剧本的老手,你不用跟我整这些犟嘴的,小程述,这世上谁没了谁还不能活?你只是自己不肯从那个舒适圈里挑出来罢了!”
程述倒也不否认:“我...怕,我怕我漏看一眼...他就像他们一样,没了。”
“你说什么?”声音太轻了,张越辛听不见。
“没什么。”
连番被拒绝,张越辛不逼这个葫芦脑袋的家伙硬做选择,他摆摆手:“行了,做决定的是你,我只是一个给你提供选择项的人。小程述,已经有家大配音工厂注意到你了,原谅我擅自替你做了决定,帮你申请了面试。下个月之前,你要是想离开,过个新生活,打电话给我。”
“越哥……”
怎么总有人会愿意向他这个扫把星示好呢?
张越辛遮住了程述的眼睛,很宠溺地说:“别用这眼神看我,别忘了我可是对你有潜规则想法的人。”
出公司回家的时候,是杨染在门口等自己。
他一出现就捧着保温杯,杯子里是泡开的胖大海,他小心翼翼走上来:“程先生,累了吧?今天柯炎有事儿,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其实这几天一直都是杨染陪着自己。
好像自从江起浮没了,他们都很害怕自己会想不开。
尤其是杨染,最开始几乎黏在自己身边,既怕看丢了自己,又怕跟的太近自己会烦。
程述接过保温杯,说:“我比你大一些,你就喊我一句哥哥也可以,不用一直程先生程先生地叫。”
这也算是他们之间略为亲近一些的象征了。
杨染突然眉飞色舞起来,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激动,小小的肩膀耸了耸:“真、真的可以吗?那我,我叫你,程哥哥?”
“嗯。”程述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称呼觉得有些耳熟,到底也没有多想。
只是改了一个称呼而已,杨染开怀到像掉进了蜜罐里的蜜蜂。
真羡慕他。这种小事也可以开心。
很巧的是,原屹和程述是前后脚进的门,他帮程述去查丢失的监控,可是依然无果。
原屹回来的时候,程述在厨房里站着,光着脚,打开厨房的调料瓶,在一把一把往嘴里塞白糖,塞到嘴角都是白色的结晶体。
瓶子都空了一半。
原屹小声惊呼:“…小述…”
程述慢慢放下勺子:“原屹,我吃不到甜味也就罢了,可我总觉得嘴里苦。”
他的舌头,麻得分辨不出所有食物的好坏,可是他突然很怀念甜的味道。
可无论他怎么吃怎么嚼,也没有用。
原屹把他转过来,拇指捻过去,擦干净他的嘴角:“你想吃糖?”
程述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
原屹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沙发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了程述的手里。
程述的眸光颤动了一下,那是…润喉糖。
是熟悉的那个牌子,是当初他做绝事的时候还吃的那个糖。
他拧开瓶盖,拿了一颗,拆开包装纸,慢慢放进嘴里。
很浓的薄荷清凉隐隐刺激发麻的舌苔,虽然甜味依然没有传达到深处,可是那股子莫名其妙的苦味真的就消散干净了。
人活着需要有感觉,甜也好,刺激也好,都需要感觉。
程述忍不住又拆了一颗,还没放进嘴里就被原屹截胡了:“你今天吃了太多糖,明天再吃。”
说着原屹像是怕被抢似的,塞到自己嘴里。
“这个糖你到底是哪里买的?”程述舔了舔嘴唇。
原屹把背一直:“不告诉你。”他把瓶子收起来:“你要是知道了,以后就不需要我给你买糖了。”
咔的一声轻响,程述咬碎了嘴里的糖,细细碎碎的糖渣黏在牙缝里,他尝不到却能回忆得到它的味道。
清凉的,是淡淡中草药,是甘草,是枇杷。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看见原屹捂着嘴,像是糖卡住喉咙一样,摆摆手,咳嗽两声冲进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