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并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你还会爱别人,在你自己还糊里糊涂的时候。”
--有几块泥封掉落,灵魂的部分裸露出来,外面万丈光芒一下子袭击进去,让它措手不及。
女人一点点引导着温之存,想驱散他心里的阴影,想让他从自己的牛角尖里钻出来。
“妈问你,当你拍着婚纱照的时候,当你看到穿着婚纱进来的新娘子的时候,当司仪问你那个问题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过谁的脸?”
温之存想起了那张妖艳的、无辜的、纤弱的脸。
“如果有的话,你要抓紧了,孩子,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放弃去爱的权利,你明白吗?”
温之存的心门一下子被急促地敲响,咚咚咚,咚咚咚。他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感觉前所未有。
“爱你的人如果看到你结婚了,该有多难受啊...之存,你既然那么在意妈妈曾经离开你,难道现在你要再看着另一个人走上跟妈妈一样的路吗?”
当年母亲拎着行箱,从门口出去,滑轮声响渐渐拉长,直到不见,那空空旷旷的走廊和怎么也追不上的身影成了温之存的梦魇。
而现在,好像又有一个人站在门口,迈着步子往外走,和母亲当年一模一样。
温之存站了起来,退了几步。他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一点,可是步子太急,一下子把后面泡沫做的祝福墙给撞到了。
各种包着祝福语的红包掉在地上,其中一个红包里的东西还跑了出来,滚了两圈,落在温之存的脚边。
一瞬间,温之存眼睛像被强力的胶水粘在那玩意儿身上似的。
那是纽扣,一颗小小的纽扣,学生制服上的纽扣。
之前江起浮把校服还给温之存的时候,第二颗纽扣是不见了的,温之存本来以为是大意弄掉了,没想到是江起浮藏起来了。
学生时代的暧昧小习俗,把校服第二颗扣子给出去,就表示接受对方的爱意。
我偷偷留下你的扣子,就当是我的表白被你接受了,让我自欺欺人一下,好不好?
现在这颗扣子躺在这里,若不是意外掉出,永远都不会被主人发现。温之存突然有点想哭又想笑,好像有关江起浮的事情,他总是要在无意之间发现,但每次发现都伴随着惊涛骇浪般汹涌的情绪。
--所有的尘封魔咒全部失效,就像种子破开泥土一样,压抑的感情借着那小小的缝隙抖生出无穷的力量,开疆辟土,斩获新生!灵魂一旦见光,感情就像潮水上涨,源源不断!
江起浮,江起浮,江起浮!
想见他!温之存想见他!
气他跑走,是因为在乎;跟他吵架,是因为担忧;不愿承认,是因为爱了。
狠狠抓紧了这颗扣子,温之存猛然站起来,跑到妈妈面前:“妈,我知道了,我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女人没想过自己的孩子这么快就想通,话还没说话,温之存就跟着魔了似的,脱缰野马一般跑走了。
温之存是大笑着跑出去的,他第一次觉得放下枷锁的灵魂是这么轻快,他甚至感觉灵魂不在自己身体里,而是在自己上空漂浮着。
即便路人都在看傻子一样看他,他也依旧在大马路上跑着。
他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江起浮在那里,就先往市区的方向跑,边跑边给程述打电话。今天这个日子,程述一定会接的。
程述说过,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通话的等待音原来这么久么?温之存心都要飞出去了,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攀着栏杆,横穿马路跑得飞起。
终于,电话通了
“程述!程述!我知道了!你千万别挂,我要他,我要江起浮!”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是最开怀的,温之存眼圈还是热的,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悸动,他像是要宣告给全世界一般----
“程述,你告诉他!你告诉他!他敢做女人,我就敢娶她!”
不管是男是女,他要定了这个人。
电话里,嘈杂得很,也不知道程述现在是干什么,好像有成百上千人在讲话似的,程述的声音也有,但是混在里头,吱哇乱叫的,搞不清楚状况。
温之存还在跑着,他的心情是那么急切,一刻都不想浪费:“程述,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终于,背景音小了一些,温之存渐渐能听清程述的声音了,但是很奇怪,程述并不像是在开心激动,更没有生气谩骂,而是特别语无伦次,连话都凑不完整,如鬼哭狼嚎似的。
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电话里,是几声很用力的抽气声,是程述用尽气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温之存七上八下,等着自己表白的回复。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等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为什么你不早一点说?!为什么?!早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就好......”程述哭嚎着,崩溃到声嘶力竭,“他没了......温之存!起浮啊...江起浮他没了啊!”
第八十证 痛失
程述天真地以为,他的日子掀过过去那页,崭新的一页又开始了。
当他隐隐嗅到一点不对的气息时,比意识先反应过来的是自己的身体,他冲撞着病房门,门发出不堪重击的声音,却始终没有破开。
他急得像发疯的野猫,用手用指甲狠狠挠门,狠狠挠那把锁,只用了片刻就撬翻了自己的十指指甲,皮肉的掀出来,血流淌出来,沾在门上,像是鬼怪索命一样。
“程述!”原屹带着保安护士赶到的时候,程述还像个疯癫狂人一样,半跪在地上抓挠着门。
“起浮....起浮....起浮....”程述听不见原屹的呼唤,已经魔怔了。
原屹要把程述拉开,程述才突然炸毛:“你给我放手!我要打开了!我要打开了!”
原屹把程述摁得紧紧的,然后把他抱在怀里,连连往后退,这时候保安才拿着各种工具上前,干脆利落地撬开了门。
大约护士们都是有经验的,一个个带着的口罩比平时厚实,门一开,死亡的气息便铺面而来。
房间里是那么昏暗,门的四周都是胶带粘连,毛巾堵着缝隙,室内有一个搪瓷脸盆,盆里是烧光了都已经冷却了的木炭,地上躺着一个人,从头到尾,白得像鬼。
医院里死了人,这不稀奇,这样子死的,也算是少见。
一时间大家都跟被雷劈了似的,有收拾现场的,有报警的,有救人的,有只顾着大喊大叫的。医生进去简单检查了一下,其实已经死透了,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但是为了过个形式,还是得把人往手术室拉一趟,确认一番。
程述浑身都在颤抖,抖到最后,如果不是原屹抱着他,他已经脱力瘫倒在地了。
他指着前面,嗓子抖得不像是人的喉咙发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原屹用手遮住了程述的眼睛,无比痛心,却强压下去:“别看了。”
手心顿时就是一片濡湿,两行泪如泉水涌出。
“不是起浮,对不对?”程述拿下原屹的手,转过身,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衣领,否则他就要被拖入地狱一般,“你告诉我,原屹,祈求你,告诉我那不是起浮对不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不走也可以!我就留在你身边!告诉我...那不是起浮!不是的!”
一开始是说着,后来就渐渐变得尖锐,那嗓子似乎都能顶破医院的天花板。
原屹被他拽得一直摇晃,可是他不敢说话,他怕自己声音稍微重一点点,都会惊破程述那不堪一击的神经。程述是得有多害怕,才会都不敢亲眼去看那人的脸啊。
这时候已经有医护人员把江起浮的尸体盖上白布,往外搬了,程述立刻起身要拦住他们:“你们去哪里?放下!把人给我放下!不要带他走!不要————”
他的力气突然增大,竟然连原屹都拉不住,被他狠狠掼在地上。原屹紧跟着就爬起来,抓住程述的手腕,把他往回一拉:“程述,你冷静,这件事情需要处理的!你听我说,这事来得蹊跷,你得先让他们查!”
“不可以!回来....起浮...回来!我要起浮回来!”程述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群人,那群穿着白衣服的人,此刻像是白无常,一个一个的,抬着他的朋友,渐行渐远。
他们没有表情,没有悲悯,没有感情,他们像例行公事一样,甚至如搬运一件物品,不掺杂丝毫的情绪。
那是他的起浮,他怎么能允许有人这样对待?
程述的眼泪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先是掩面哭泣,然后按捺不住往前爬,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还给我......还给我!”
他的手虚空停在半空中,狰狞着向前伸去,却只能握住那群人慢慢远走的残相。
“我已经没有小汤圆了...把起浮还给我好不好...求求你们...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我不要,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原屹像一个保护罩一样,把程述罩在自己的怀里,尽管程述已经激动、不安到无法自控,他始终保持这个姿势,直到程述挣扎到脱力,只能小幅度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