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待下去,他真的要犯罪。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加上那女人迟来的伪善眼泪,让他每个毛孔都不寒而栗。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这人间,到处都是恶心死人的家伙。
程述没有跟着离开,还是呆在原地,他微微弯下腰,勾起尤愿愿的下巴。
多美的一张脸啊,为什么美好的人,都去做腌臜的事儿了呢?
“你知道吗?原筱在被侵犯之后的一年里,有过清醒的时候,但是在我们找到你之前,从来没有从她嘴里听到过你的名字。这说明,即便经历了那些,她也不曾怀疑过,是你要害她。”
尤愿愿听着这话,人还在抽噎,确实傻愣愣的。
“尤愿愿,你总是怨天尤人。别人不喜欢你,你不反省自己的脾气,却要怪别人抢了你的风头;别人不接受你的表白,你不反省自己的缺陷,却要怪原筱横刀夺爱;别人比你更出名,你不磨炼自己的实力,却要认定别人必有后台...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因果报应,你让原屹尝到的苦头,现在终于轮到你自己尝一尝了。在我们动手之前,你自己去自首吧。”
说完以后,程述也离开了医院。
医院外面,原屹靠在车门边上,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啤酒,正在那里喝着,一小口一小口,像是在喝药一样。
大概比药还苦,因为原屹一直皱着眉,很深的川字。
他看到程述就问:“手术怎么样?”
这里说的是尤霜霜的换肾手术。
程述拿出手机看了看主治医生的短信:“很成功,就等着看会不会有排斥反应,如果没有就可以放心了。”他夺下原屹手里的酒瓶,问:“帮霜霜换了肾,又不告诉尤愿愿,就这样让她陷在对妹妹的愧疚和担心里,算是你的报复?”
原屹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声音都低了好几度:“手术都做了,知道还不是早晚的事情......她让我难过了一年多,现在我只是多让她体验几天我当时的心情,很过分?”
程述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我知道你不会对霜霜动手,但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愿意救她。毕竟她姐姐......”
说到这人他也很想说脏话。
原屹哑然失笑,用手在自己眼睛上按了按,手拿下来的时候,虽然没泪水,眼圈却是红的:“...那小丫头躺在那儿,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拉着我的小拇指,跟我说,哥哥,等会儿你要早点叫醒我,我不想错过我最爱的动画片大结局。她叫我哥哥的时候......跟筱筱小时候,一模一样。”
原筱死后,从此他看到世上每个纯真的女孩,都像她。
也都不是她。
不像处理贾瑜和杜家人那样雷厉风行,原屹这一次对尤愿愿的处置显得格外迟缓。
只是从他每天在健身房里把沙包打散的架势来看,他并不是不想出气,而是有气没处使。
当两只老虎相互厮打,胜利的老虎会为先前受伤的耻辱而觉得扳回一城,可如果是蚍蜉和大象的斗争,赢得也是那么索然无味。
何况,这也不是简单的翻盘竞赛,这是一场报复。
现在的原屹要折腾尤愿愿,方法要多恶毒就能多恶毒,绝对比原筱的下场惨得多。但是这样做的结局,只是让原屹变成和他厌恶的那类人一样,快感一分没有,反而把自己弄得廉价和低俗。
可是什么都不做,只是让尤愿愿接受法律的制裁,他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所以他只能这么晾着。
倒也不用烦恼多久,很快这件事就有了个转机。
这转机来的那天,是医院事件之后的一个星期,在这个星期里,尤愿愿仍然没有主动去警局自首。但是另一个在监牢里呆了太久的人却盼到了一个好消息。
楚靖,从故意杀人罪,转为协助自杀罪,从死刑,转为一年监禁,缓期六个月执行。
也就是说,楚靖出狱了。
原屹想,既然出来了一个,那就得进去一个。
他驱车去原筱的陵墓,打算先看看她再去会会那个一直缩头不出的尤愿愿。
车子还在飞驰,他接到了尤愿愿发来的短信。
「原先生,求你把肾给我妹妹吧。」
原屹没有回复。
又一条短信进来。
「我会向你证明,原筱不是我杀的,这样够吗?」
原屹脚步一顿,突然有种天瞬间变阴的感觉:「你要做什么?」
这次没有回复。
猛地像是被寄了一下大脑,原屹让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飞速赶到陵园,跳下车,从陵园台阶猛地往上跑,好几级台阶他一步就跨了过去,一直跑到陵园深处。
老远开始,他就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走进一看,血液像是曼陀罗花开遍脚边,从原筱的墓前一路绵延出来,血泊中躺着那个脸带刺青的女人,她一只胳膊上全是刀痕,另一只手上是尖刀。
这一整个画面,诡异惊悚,让人说不出话来。
原筱墓碑上,墓碑前的地板上,密密麻麻被她用血写满了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原谅我。我错了。我有罪。
我还你。够了吗。够了吗。
有一滴血从墓碑上面滴落下来,沿着墓碑的表面,好巧不巧,滑过原筱的照片,像是她笑着看着这一切,流下一滴血泪似的。
第七十二证 潜我
世界以痛吻我,我便以十倍惨烈回报世界。
尤愿愿用一个星期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留给尤霜霜,花了很多钱请自己从前认识的一个老阿姨照顾霜霜到她成年。
她去原筱坟前的时候,带的那把小藏刀还是从前小时候,去西藏玩的原筱带回来送给她的。
家里被清空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就把这小刀藏在袖子里带走了,一直留到现在。冥冥之中,这是天意。
她做了错事之后就一直在害怕,怕真相大白那天,她的世界就彻底崩塌。可是在医院把一切和盘托出之后,发现天也没塌下来。
反而舒了一口气。
破产的时候,高傲的尤愿愿就已经死了;被玷污的时候,纯洁的尤愿愿就已经死了;害原筱的时候,有自尊的尤愿愿就已经死了。
那么剩下的这个卑鄙的、狭隘的、死要面子的尤愿愿,也可以不要活了。
因为她宁愿用这样的一场献祭,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要去那冷冰冰的牢房里面,也不要从闪耀的镁光灯下走上囚车。
她这才明白,自己早就已经疯了。
“原筱,你在笑我吗?”尤愿愿摸上了墓碑上原筱的照片,“是该笑,我还是比不过你,你一直都比我好。”
“我讨厌你。从幼儿园里老师给我们排座位的时候,你坐我身边开始,我就讨厌你。我就是不喜欢你比我好,可为什么我就是死也甩不开你。本来以为你死了,咱们就再也没关系了,不管是谁杀的你,我都谢谢他。可惜了,现在咱们还得化成鬼继续纠缠。”
她伸出手臂,在光滑的胳膊上刻下第一道伤痕,鲜血溢出来的时候,疼痛让她的神经一抽一抽,但她反而想笑。
“虽然其他比不过你,但有一点,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保护家人的意念,我尤愿愿永远不输给你原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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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愿愿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跟她草率地设计原筱的惨案一样。这女人大概从来做事都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傲慢又偏激。
死了,还给程述和原屹留了未解之谜。
日子还得过下去。
等程述配完了最后一部分的录音工作,这部电影就算是宣告完成了。
近日的一件趣事,就是曾顺然那个录音棚,从那部电视剧开始到结束一直都是鸡飞狗跳的,听说谢迟天天都来,和曾顺然两人大眼瞪小眼。
于是乎,每天在配音公司里总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吵架声,大多是曾顺然那个大喇叭嗓子在那儿叭叭叭的,谢迟的声音比他低沉,偶尔像个大提琴尾音一般插进去。
好在,拦着的人也多,到底没有再打起来。
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程述准备下班回家了。收拾好东西往下走,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一阵重物撞击的声音,随后又是一些细碎的人声。
“什么动静?”程述疑惑,里面就没动静了。
程述想进茶水间看一看,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有两个身影,他探头一看,张大了嘴。
房间里是两个接吻的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在被另一个强吻。
曾顺然被谢迟压在落地镜前,手和腰都被圈着,两个人的唇贴在一起。从程述的角度看过去,曾顺然完全被谢迟欺负了,吻得热烈而狠厉,下巴都微微变形了,他显然十分排斥,眉头拧死,咬紧牙关,喉咙间还发出支吾的声响。
简单粗暴地描述就是,曾顺然从上到下每个细胞都在拒绝。
而谢迟则是用一种恶作剧的表情吻了这一通以后,才放开手,任由曾顺然腿软跌到地上,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嘴巴那么毒,尝起来挺甜的。下回你再说我像个被潜规则上位的,就没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