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把父母的遗体送到火葬场的那瞬间,在难过之余,尤愿愿第一次觉得,压在心里的一口大石头顿时消失,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底下无尽的空洞。
她的家人,只剩下她手里牵着的这个,会叫她姐姐的小女孩了。
她要她活着,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因为她不想在这世上孤孤单单一个人。
肾,该死的肾!
为了一颗肾,她忍着屈辱向杜旗卖笑,只为了让霜霜的名字在等肾名单里往前移。
只要这一次换肾成功,她就能带着霜霜很幸福地活下去了。
她笑起来,连脸上的刺青都鲜活了几分。她快乐地似一只飞鸟,跑过长长的走廊,鲜红的礼裙与惨白的色调截然不同,吸引了过路医护人员的目光。
可当她站定在手术室外,陈医生的面前,陈医生那一脸遗憾、无奈的神情却给了她致命一击。
“尤小姐,很遗憾通知你......捐献者的家属临时不同意捐献了。”
第七十证 还债(上)
尤愿愿差点没站稳,晃了晃,拽住陈医生的衣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不同意?家属在哪?我要见他们!”
陈医生试着想让尤愿愿冷静下来:“你别太激动,霜霜还在手术室里,你这个样子如果吓到捐赠方,可能会坏事的,好吗?”
“你要我怎么不激动!”尤愿愿尖叫声几乎要突破医院的房顶,“他们这是要我妹妹的命!是...是要钱对不对?一定是这样...你帮我告诉他们,可以,多少钱都可以,我买!”
陈医生被她抓得差点透不过气来,刚想说什么,一道低醇的嗓音插进了这段对话。
“那你倒是说说,你出得起什么样的价位吧。”
尤愿愿侧头看过去,走廊的镜头,原屹和程述一前一后,都穿着黑色的风衣,隔着很远就能感觉到那眼神中的厌恶和愤恨,目光太刺,以至于尤愿愿冷不丁撒了手。
原屹一步一步往前走,到了尤愿愿面前三步的距离站定,说道:“我就是捐赠方,你有什么话,说吧。”
喉咙一阵干涩,尤愿愿瞬间说不出话来。
她还没厘清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只是迫于原屹在无形之中所给的威压,往后挪了两小步。
“原...原哥哥......你怎么会是...捐...”
程述冷笑了一声:“很奇怪吗?你从原筱身上没得到的东西,现在由原屹替她补给你,你不应该觉得很高兴吗?为什么笑不出来?”
如果不是看到尤愿愿现在脸上的表情,你很难相信,这世上有人的脸色会这么惨白,好像血都被人抽干了似的,眼睛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嘴唇发抖。
“我...不是......你们怎么会知道......”
程述很讽刺地看着她:“不打自招了。”
尤愿愿马上捂住自己的嘴,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原屹几乎是一个箭步就冲上去,掐住她的喉咙,目眦欲裂:“你为什么害我妹妹?为什么?!”
“我没有......我没......”尤愿愿几乎是脚尖点地,下意识就在扯谎否认。
原屹突然很嫌弃地把她扔开:“如果你想你妹妹死在手术台上,你就继续嘴硬吧。”
他作势转身就要走,手术室里很巧就有一个护士冒出来,拿了个病危通知书出来:“尤霜霜家属是哪位,签一下字,病人情况不大好。”
接连的变故让尤愿愿大脑已经无法去负荷,她感觉原屹虽然松了手,但还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掐着自己的命门,让自己无法呼吸,她张着嘴,努力想让空气涌进自己的肺,却怎么也做不到。
窒息感。
这种感觉像极了她家破产那年,她看着法院把她家所有的东西一件一件搬走,她心爱的钢琴,她心爱的小提琴,一件也没留下。
这种感觉像极了她毁容的那年,脸上缠着绷带拍打面试处的大门,却被人把简历扔出来,说他们不需要丑八怪。
这种感觉像极了那些年在出租房里,她一边听着父亲的怒吼,一边跪在地上擦血迹,母亲和妹妹抱着蹲着角落里哭。
好像整个世界都没有可以让她歇一口气的所在。
不耐烦的护士几乎是要把病危通知书给拍在尤愿愿脸上了,她看着那白纸黑字,突然大脑里的神经‘啪’一下断裂似的,猛地就把那通知书挥开,跑到原屹面前,未开口就先落泪了。
“是我!是我害了她!”
尤愿愿声嘶力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拦住原屹走远的步子。
她放弃了掩饰,把自己的罪责一一剖白。
原屹的背影看起来微微在晃,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在害怕听尤愿愿说出来。
“杜旗帮我查捐献中心的肾源资料,我才知道她的肾和霜儿匹配!我发现杜旗对她有意,我就想借杜旗的手让她陷入危险,可是一开始我真的没有打算害死她。我只是想......等她即将遇害的时候,我就去制造动静,引得保安来救人。只要我救下她,她一定会感激我......她太善良了,我们重逢以来,我稍微说点什么她就相信,我说我过得不好,她就借我钱......她那么善良,一定会愿意捐献一颗肾给霜儿的!”
程述率先转过身来,盯着她问:“你说你救她,你哪儿救了?”
尤愿愿突然觉得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我...我到了那里发现、发现角落里有个女记者在偷拍,我......那个时候 我已经进了娱乐圈,演艺生涯刚起步,我...我不能卷进这种事情,不能以这样的丑闻断了我的出路,霜儿还需要我照顾,所以...所以我没救她......对不起、对不起...”
程述把她揪起来,自上而下盯着她,恶狠狠地问:“就算你怕被曝出照片,那你离开以后报个警很难么?实在不行,你给原屹报信很难么?学校里人那么多,你找个人求救很难么?!说到底,你就是没想救她!”
“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打过,我真的...你们可以查,你们可以查我的通话记录,当时我都打通110 了的...但是我......”
尤愿愿慌里慌张解释,她又哭又说,又是抽气又是畏惧,肩膀耸动,下巴颤抖,好不狼狈。
“电话通的时候,我想到了霜霜的肾......我突然想到...她是个很在乎清白的女生...我以为,被杜旗碰过后,她会自杀,反正她签过意愿书,等她一死,我还是可以得到她的肾...所以——我挂断了电话。”
“如果早知道最后反正也得不到她的肾,我肯定不会害她的呀......对不起,你就当我是自私了点...我有想过救她的!真的!是因为意外!你信我好不好?你信我...”
尤愿愿所说的这个故事虽然与原屹先前的猜测略有一点出入,但总的来说,还是一样的恶心。
程述看着已经哭哑的尤愿愿,“所以,在得不到原筱的肾脏之后,你怕她说出你的名字,去见过她,哄她喝了毒?”
尤愿愿满脸的妆都脏了,她猛抬头,摆出一副真真儿冤枉的脸:“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去见过她...我连她在哪个医院都没问过,一直到原屹办丧事,我才辗转知道原筱死的!”
“正是因为你是个好姐姐,所以你为了妹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没有人会再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原屹转过身,就像在看一个谎话精一样,无论她表演得多么楚楚可怜,多么真情实意,在原屹这里都是作秀,都是装模作样,他放了一句狠话,“只有原筱那么善良的人才会被你骗,可惜她没了,你的解释,留着等见她的时候再说吧。”
原屹看到她痛哭流涕的那个样子,就想到当时在医院里抱着原筱的自己,也是这样难看的。
他看到一个手上沾满全是垃圾堆里的那种淤泥的双手,努力往外勾,把自己的肮脏带到别人身上,甚至拽着干净的人往下沉落。
他们,就像尤愿愿这样的人,仿佛在长吟着:来吧,来吧,我过得不好,你们就该跟我一样。用你的干净来洗刷我的污浊,谁让你们那么纯洁呢。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陷阱中,每个人都做了一个小步骤,一点一点,一环扣一环,最终消磨掉了一个无辜的灵魂。
第七十一证 还债(下)
原屹早先是气到想杀人,想过一千种方式让尤愿愿生不如死,等到了此时此刻,他只想买一包原筱爱吃的点心,去到她坟前,跟她好好聊几句。
所以他把头转过去,继续朝外走。
尤愿愿一看就慌了,仿佛溺水的人失去了救命的浮木,扑上去就抱住了原屹的腿:“我求你了!原屹!原哥哥,我求你了!你救救我妹妹好不好?就当是我跟你买,我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原屹淬毒的眼神若是有形,这女人此时此刻一定灰飞烟灭。
他回道:“你还我妹妹命来,我就还你妹妹的命去。”
“原哥哥......”
“闭嘴!你不配这样叫我。”
这世上,只有原筱能叫他哥哥。
“原...原先生,求你了,再不然,我,我去自首,我坐牢也可以,你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可以,但是你就把那个肾施舍给我好不好?”
原屹把脚狠狠抽了回来,不顾身后的哀嚎恳求,依旧是铁了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