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述知道原屹在等那个答案,等了整整一年。当初原屹还气得要杀人,现在已经学会把自己隐藏成一座活火山,不到喷发的时候不会轻易妄动。
他说:“急什么...离一年不是还差半个月么?”
二楼的原屹讥讽一笑:“你还真是会算计,一天都不落下。”
程述不辩解,推门出去。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门被人踹开,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整个人就被狠狠拉转了身体,原屹几乎是在低吼:“程述,你不要再装样子了,我告诉你,你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你永远都别想再靠近我半步!”
都已经遂了他的意了,他还要追出来放一句狠话,看来他真的是讨厌自己到极点了。
想想也是,在他看来,如果不是程述,他的妹妹原筱就不会死得这么凄凉。
程述挣脱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远,走到没有人注意的角落,蹲下身干呕。
在大房子里,鼻子告诉他明明没有闻到那个腥膻味,但是他的心却充满了无数恶心的气味,他就胃里翻江倒海,忍到现在才吐真的是极致了。
好难受啊。
擦擦嘴,程述拿出手机给目唯一的一个朋友打电话:“......之存,能不能帮我找一份工作?”
第二证 恋声
温之存接到程述的时候,他已经蹲在垃圾桶边累得睡着了,脸色白得像纸,人也瘦。
他把程述带到他的茶室去,给他泡了一壶正山小种。
他本职是一位律师,程述和他是幼时的邻居,当初原筱出事的时候,程述问过他一些法律专业的事情。
“你是认真的吗?”温之存在接到程述的电话之后难以置信,“你可是那一届最好的声音苗子,就算你现在要找工作,随便去哪个配音工作室都很吃香,为什么非要去那种...那种娱乐场所当个主持人?”
程述摸了摸脖子,知道他是在替自己可惜,这副嗓子,在学校的时候被老师夸过,是被天使吻过的。
他本可以是最炙手可热的配音演员。
也正是这副嗓子,才让程述认识了原屹。
大二那年,程述在图书馆的书架上和人拿错了书,照着对方扉页上的号码和短号播了过去,那是第一次见到原屹。
原屹真高,也真的很俊朗,程述没见过他,因为他是别的学院的,像他这种播音系的棚虫,整日整日都是不见人的。
后来渐渐地,原屹经常给程述打错电话。
“喂,老三,帮我带个早餐吧?”
“不好意思,原同学,你打错电话了。”
“对不起啊。”
.....
“喂,老三,帮我跟老师请个假,今儿不去了。”
“额.....原同学,你又打错电话了。”
“对不起啊。”
......
“喂,老三,昨天的作业是什么,我给忘了。”
“原同学,你怎么...又打错电话了,你的通讯录还没改过来么?”
“对不起啊。”
......
这电话每两三日就打来一次,内容不是要饭、要请假、要报道,就是要打球、打游戏,开口闭口都是老三。
这个老三真乃神人也!
终于有一日程述忍不住了,在原屹打电话来的时候决定要逗逗他。
“喂,老三,帮我打个菜,我一会儿来食堂找你。”
“好啊,”程述正好就在食堂,带着笑问他,“你要鱼香肉丝还是宫保鸡丁?”
大概没想到程述会搭腔,原屹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半晌才说:“...鱼香肉丝。”
他匆匆跑到食堂的时候,脸色还有点点不自然,衣服一边领子都竖在那里,程述假装镇定地吃了半碗饭,他还在那里定定看着,最后承认:“其实我是故意打错的。”
程述放下筷子:“为什么?”
“你声音很好听,”原屹笑了笑,又怕这样引起程述的误会,“我没听过哪个男生的声音这么好听的,就像听到一首好听的歌想要点单曲循环的那感觉一样。真的!”
程述忍不住笑出了声,最后伸出了手:“那以后就不要再叫我‘老三’了,我叫程述,播音系。”
“陈述?”
“是chéng,程---述---”
越是温馨的故事开头,就越会有奇怪的走向,像是一个功底不够的编剧,想要加一些动荡的波折,结果用力太猛,自己收不回去了。
在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硬生生撕裂了这份关系的人就是程述。
茶凉了,程述还是一饮而尽:“之存,这是我的选择。我想去。”
温之存目不转睛看着他,很努力想把他看穿:“你总是这样把自己封起来,作茧自缚,想要自己扛下去。为了原屹是这样,为了原筱也是这样。你还想做什么?”
程述整个背都佝偻下去,声音微微发抖:“你说…...楚靖他该死吗?”
楚靖就是原筱活着的时候的男朋友,也是那个被判了死刑的人。原筱在疗养院呆了多久,他就消失了多久,直到原筱快出院了,他才出现。
原筱死了之后没几天,刑警说有人自首,那人就是楚靖。
在审讯室第一眼看到他时,程述有一种非常想笑的感觉。
楚靖的眼神,疲倦、麻木,他的神情,虚无、荒凉,如同利刃将心脏击穿,鲜血顺着血槽汩汩的冒出来,带着腾腾的热气,不断地提醒程述:没错,这是真的,这不是笑话。
楚靖的口供跟程述当初给的口供真是如出一辙,过程,不知道;手段;不知道。从头到尾只表达了两个意思,他很爱她,他杀了她。
警察做了几次审讯,都以为楚靖在耍他们,要不是素养高,都想打人了。
这就很麻烦了。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有关条例规定,即便凶手承认了自己的有罪,如果法院没有找到直接有效的证据,就无法构成递交检察院的诉讼条件。
说白了,谁都知道原筱的死与他有关,谁都拿他没办法。
程述不是警察也不是律师,甚至没有读过宪法,所以没有一个合理的是非观告诉他,楚靖究竟是不是真的按律当杀。
唯独他的本心告诉自己,他该为原筱的死负责。
因为原筱拼了命地忍受屈辱活下来,见到楚靖的那一天,她给了楚靖一个苹果,给之前咬了一口,她含着眼泪问楚靖:“咬了一口的苹果,你还要吗?”
楚靖没有接过那个苹果,他犹豫着说:“我...不太想要别人吃剩下的苹果。”
在原筱最需要他的安慰的时候,在原筱满心认为他不会负他的时候,楚靖给了她最后一刀。
好在原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如今有了足够的资本和手段。
他花了什么样的力气去搜集证据程述不知道,多半不会干净。从结果上看,他让楚靖为他妹妹的死付出了代价。
温之存摸了摸程述的头发:“程述,那是他自己选择要赎罪的。”
程述看见温之存桌上一张机票,抬起头:“你是不是要出差了?”
“是,你要我帮你安排的工作,我会在走之前替你打点好,”温之存认真看着他,“答应我,不要瞒着我做任何事,等我回来。”
程述虽然乖巧地点了头,可是在心里对温之存说了句,对不起。
第三证 放纵
纸醉金迷,让人沉沦。
在市里最昂贵的一家夜总会,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主题派对,程述是这儿新来的主持人,不过从不需要露面,只需要在渲染气氛的时候,用一种烟酒微醺的嗓音念出火辣的台词,让人们兴奋。
调酒小哥说,光听程述的声音就能热,可是看他的脸就冷静了。
今晚他化了一点妆,还是这里的脱衣舞娘帮忙的,他的头发长到了肩膀,却并没有去剪掉,这里灯光昏暗,他又穿着紧绷的工作服,看起来是男女莫辨的。
“咳咳咳!”程述手里拿着烟,一边抽一边咳嗽,才刚开始学,就已经一天半包消耗下去了。
吉他手皱着眉:“不会抽就别抽,这么狠干嘛?”
程述吐出一个烟圈:“为了合群啊,要是哪天有客人要我抽烟,我却不会,那多扫兴。”
夜总会的人,不管是调酒的唱歌的,甚至端盘子的打扫的,随时都有可能被客人一时兴起叫过去陪酒。
吉他手又劝:“你那一副好嗓子,抽坏了多可惜。”
程述照抽不误。
要说心疼嗓子,谁会比他自己更心疼?曾经为了保护嗓子,他一年四季都带着最好的口罩,口味重一点的菜尝都不尝。
“咳咳...咳咳!”程述喉咙太痒,忍不住灌了一杯酒下去,可是没压住,冲出去全部呕了出来,在吐出来的一滩东西中,隐隐看到了一丝血迹。
轻笑了一声,他把嘴角擦了擦。
一年前去看医生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得了咽喉癌。
已经到了不得不去做手术的地步了,可是......一旦做了手术,这副好嗓子就算是毁了,甚至也有可能会再也说不出话来。
对一个靠声音吃饭的人来说,这是个毁灭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