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浮像是看出他的不耐烦似的,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道:“白将军之事,靖远侯如何作想?”
水溶心里一动,林沫如何作想呢?他是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的舅舅的。包括容嘉,虽然伤心难过得要紧,但还是把白时越当自己亲舅舅看待。可水浮不是过来听这对兄弟两个相不相信白时越的,他是要个具体的信儿。
但是这玩意儿水溶能给他?就是林沫自己,也只是凭着主观猜测在想呢。
水浮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的时候不多了。”
“嗯。”
“我心想着,要不要向父皇坦白。”
“殿下,”水溶直截了当地问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水浮也是一愣。比起由吴廉水亲口说出他冤杀吴敏峰这样的丑事来,提前给父皇提个醒,自然能把他自己稍微摘掉一些。毕竟,他冤杀吴敏峰的举动虽然不对,但这缘由可是由太上皇、皇帝做下的孽,他也只是为了掩盖住皇家丑闻而已。何况后来吴廉水还试图刺杀他——得找水溶这样的当事人去替他作证方好。但是他同时也想起了另一件事,皇帝也许会体谅儿子,但能原谅一个犯了欺君重罪的北静王呢?当年狩猎的随性名单上并无北静王,他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保护三殿下,被人弄成了重伤,又悄无声息地借天花养伤……不管是谁,感激他救儿子之前,都要先颤栗一通,想想他的手段到底神通到了何种境界吧!
他已经习惯了水溶对他不求回报地付出,基本上这么些年来赴汤蹈火也没一句怨言,他也心安理得地受着。只是仔细想想,他就是养个亲信,也得金银珠宝、美酒佳人地养着,对于水溶这儿,却是真正地无本买卖。可是这种没有投入的生意也不好做,他手上没有任何遏制水溶的手段,无论是恩情、还是可以利用的把柄,他通通不能拥有。何况水溶的性子,就是喜欢上一个人,就惟命是从。现下只怕他拿出些什么好处来,只要林沫一句话,水溶就该想也不想地听他的吩咐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吴敏峰的事,是我莽撞,但之前种种,明明并非父皇之过,我却能猜到文人墨客的多少唇枪舌剑。未免有些不公?”
水溶闷声不说话。
水浮明白他的意思,真要提起“不公”二字来,底下连要效忠都得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才叫真正的不公。
不过有的时候他也在想,怎么会有人真的能做到,爱你的时候千好万好,不爱了就彻底放开呢?这所谓的爱情也未免太虚无缥缈且不可靠吧?难道林沫那样的人,会相信他这样紧要关头掉链子的感情?
“殿下,与其他事情无关,纯粹是——”水溶笑了一笑,“我从未与吴家军交过手。殿下也知道,我父王是白骞白老将军的同门,虽然后来也没了来往,但同吴家确实真的不熟。”他倒是一口气把自己说得跟姓吴的姓白的都没关系了,让水浮眼唇微颤,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说当初那箭明明是你帮我挡的你怎么可以不记得?人家自己都不乐意记着这件事。他倒是可以以准太子的身份去威胁一番,可问题是,北静王惧怕现在的秦王吗?
准确的说,除了真正掌握兵权、实权的那一位,北静王本就不必忌惮谁。
“小皇叔与往日大有不同。”他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这回一定会倒霉?”
只要他挺过了这一回,日后坐稳太子之位,以他的性子,能忘了今日水溶的拒绝?
水溶自然是明白这一点,有点好笑地想,当初他为了救人,连命都差点没要,怎么也不算亏欠了,可是偏偏仿佛理亏的是他一样,兴许水家的人天生就有这样的功力吧。
另外一个,不也是成天指使着他做事,稍有不顺就要咬两口抱几下?
想到这儿,耳根子有些泛红,带着点洋洋得意的心态想道,可是这个姓林的水家人,却是带着良心的,纵然曾经是相互利用,如今也再一次交心,至少不必担心哪天林沫遭遇了不幸,会把他这个帮过他大忙的人顶上去。
只是想起来,又忍不住心寒。他这么些年来,为水浮操劳了那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他还是北静王,手上有几分权力,水浮仍想着叫他冲锋陷阵,若只是个普通小角色呢?只怕连征求意见的这一出都没有了。
“这么说,小皇叔是完全不记得狩猎的事了?”
“哪敢忘呢。”水溶笑道,“那次靖远侯舍身救我,单身搏虎,英勇非凡,何况还有忠顺王之事,我哪里敢忘。”
水浮发狠:“你是真觉得我这次熬不过去?”
水溶想了一会儿,道:“不,我相信殿下吉人天相,自能逢凶化吉。”他只是不信自己能躲过这一劫。而且,即便是他现在站在水浮身后又如何?林沫已经把水浮得罪得死死的——虽然错完全不在他,但是就凭水浮现在的心性,他将来能有好日子过?水溶可不觉得,林沫惹上了麻烦,他还能全身而退。
也不想全身而退罢了。
算是不欢而散。
不过好在不欢而散的也不止他们两个。
白时越虽然拉扯了吴敏峦出来,但一副不打算合作的样子,被带到帐篷中,解开眼罩,先是笑了一下:“哟,地底下。这梅雨天气,大将军可真敢。”吴雪廷早对他有不满,立刻喝道:“你在瞎捉摸些什么!你外甥打伤威将军的事还没有个说法呢!”
白时越奇道:“哎哟喂,这是准备向我要说法?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是不是要我去把那两个小家伙抓过来你们才满意?”
吴雪廷喝道:“你是什么态度!”
“我是什么态度?”白时越冷笑道,“大将军还没有说话呢,你有几斤几两?看你年纪也不小,教你点事儿,小喽啰没事别抢着说话,对你的狗命没好处。”
这下吴廉水也皱眉了:“我原以为白小将军是想闹出个天翻地覆才来了我这里,谁知打伤我侄儿不说,现在又出口伤我的手下,弄得我也不禁要问问白小将军的诚心了。”
“大将军问到点子上了。其实某确实没多少诚心。”白时越大笑道,“因为被蒙着眼睛带过来的路上我忽然想通了,其实我投奔你干嘛呢?我不过就是想得一世骂名而已,自己随便找个地方放把火,杀个把人,再自杀,不也是既解脱了,又不用麻烦?就是我想要造反,为什么要靠着你们吴家造反呢?”
吴廉水也没有想到他狂傲至此,笑道:“是啊,可是你已经到了我帐中,不会以为我这里跟北狄的营帐一样,能让你自由进出如履平地吧?”
“我当然不至于自负若此。”白时越摊开手,“不过,吴大将军也别给我出去的机会才好。”
是块难啃的骨头。可是正因为这样的狂妄,才让吴廉水瞠目结舌之余,也有一丝得意。他当然不会如白时越所愿——白时越是希望担着反叛的名头,可是不让吴家派他出阵,这样,将来不管结果如何,他总能找个由头翻盘。毕竟,他那几个外甥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想这么便宜?
本来倒也打算把白时越弄过来,借一借他的名头就好,可是吴敏峦伤重,的确不宜再冲锋陷阵,现成的人手自己送上门来,真是不用白不用。
“要我接威将军的位子?”白时越也很是惊讶。他素来以用兵诡谲闻名三军,比起自己的功夫,更出名的分明是他排兵布阵的本事。当然,吴廉水不放心他率领吴家军,这也能理解了,可是让他当突击手,可未免太瞧得起他了——白时越的武功不弱,在江湖中算得上名列前茅,可那是江湖人单打独斗用的功夫,要在战场上获胜,蛮劲很多时候比巧劲更出色,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不是?吴廉水此举,是想要借他任务失败进行惩戒,断了他一身傲气,还是想就此让他同京师结下深仇,或是干脆让他丧命于下一次行动?
“也好。”他想了一想,笑道,“只是我还是想去见一见威将军。”
吴敏峦伤得真的挺重。守仓兵虽然是乌合之众,可是集结起来,又有容嘉这个少年人在,还有佟栩这等老手,他还真没吃什么好处,身上除了容嘉长枪挑开的大伤口,还有不少细碎的小伤口,有几个险些伤了他的筋骨。
本来两个医官正替他敷药的,瞅见白时越掀了帘子进来,都有些慌张。
“哟,伤得挺深。不过祸害遗千年,看样子死不了。”
吴敏峦恨得牙痒痒:“若非你躲躲藏藏的,我何至于如此!”、
“威将军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逃不开,需要某去救的话,早该同某说一声。不过——”白时越拉长了声音,“你下盘空虚,也就是靠那几分蛮力罢了。若是我家小家伙今儿个用的不是地上随便捡的枪,而是七尺银龙枪的话,你这条小命真该交代在那里。挺丢脸的不是?那两个可是正儿八经的文进士。”
吴敏峦冷哼一声:“看来白小将军是日子过得太惬意了,忘了您那两位外甥,已经是您的敌人了?大将军本来还打算饶过那两个小畜生,不过他们自己坏了将军的大事。我看,白将军也准备准备,兴许大将军就是派你去动动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