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娴道:“这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
“可不是,”凤姐道,“这夏金桂父亲又走得早,她妈宠她,可把自己女儿养成了祸害田园五兄妹。说了也奇怪,这薛大哥哥嘛,说是小时候就和这夏金桂厮混玩过,念念不忘,娶了回来,那还真的跟改了性子似的。她说香菱欺她,薛大哥哥还真就提了棍子把好好的丫头给打成了半死,要不是姑妈拦着,只怕就没命了。只是这夏金桂泛起浑来,是连姨妈的面也敢顶撞的,薛大哥哥别的好处没有,倒也是挺孝顺,想着要替妈妈教训教训媳妇,结果呢,要打要杀,那媳妇比他还泼辣,把脖子送他刀口边,他还就怂了。”
这王熙凤么,没读过几年书,用词未免粗鄙些,不过她说的有趣,林家姑嫂也不介怀:“只这一出,就太不像话了。”
“谁说不是?”凤姐喝了口茶润嗓子,“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薛大哥哥看夏金桂年轻漂亮,才一再容忍,只是这人一旦惯着,就只知道得寸进尺了。你们知道那夏金桂怎么的?她还嫌薛大哥哥粗鲁,想着小叔子——哎,不提,妹妹可听不得这个。反正吧,全然忘了做媳妇的规矩礼数,疯疯癫癫的,薛大哥哥往常还为了她,老说薛二爷的不是。结果,有一回,这女人撒泼犯痴,叫姑妈看见了,可把姑妈气得够呛。薛二爷看见姑妈来了,才敢出屋子,帮着姑妈说话,这女人理亏,竟同姑妈推搡了起来。可巧那会儿薛大哥回来,喝得醉醺醺的,就看见她把姑妈推得一踉跄,要不是薛二爷扶着,真要结实地摔一回。”
静娴冷笑道:“世间竟真有这样的女子,简直连畜生也不如了——不过薛太太也不算冤枉,她自己也是个把孩子宠得不像话的主儿。”孔家嫡女向来爱憎分明,薛蟠早年在金陵为了个丫头把人活活打死,别人不提,孔静娴就曾说过“我要是男子,当了官头一件事就是把这种人扔到午门去砍了头去”,叫林沫一通好笑:“午门哪儿轮得到他去,他这种罪过,最多去菜市场砍脑袋罢”。因为这个,她对薛氏一直没什么好话,早年还说,像这样溺爱孩子的,早晚得被人家祸害到,如今竟然应验了。
黛玉怕凤姐尴尬,于是接着问:“然后呢,薛家和夏家打官司吗?”这倒不至于,夏金桂这七出早不知犯了几个了,就是薛蟠要休她,只怕连官府都不必惊动,直接写封休书,再去地方府尹主管户籍的文书那儿报备一声就行。
“这要只是休妻,哪里用得着打官司,薛大哥那时候神志不清,夏金桂又胡搅蛮缠,不肯跟姑妈赔不是,薛大哥要打她,她果真又把身子凑过去,直说打死了好——这男人喝上了头,还有脑子?更别说薛大哥平时就没什么脑子,又积了多少火气,真的就提着刀子上了,薛二爷和几个下人吓傻了,拼了命地拦着,可那一眨眼的事儿,谁来得及反应!”
黛玉也吓了一跳:“结果呢。”
凤姐只顾着喝茶,还是平儿替她回道:“可不是没救的回来。那夏家哪里是好相与的,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她那寡母可说啦,族里头谁帮她女儿讨回公道,这产业就归谁,可不正与薛家打官司呢?”
静娴冷笑道:“薛家不是最喜欢打官司?不过要我说,这事与凤姐姐有什么相干?”
平儿道:“可不是跟我们奶奶没什么关系!只是王大人不知道怎么的,直说这事帮不得忙,还说薛太太是自食恶果,宠溺过度,叫薛大爷以为杀人跟杀蚂蚁似的没什么后果。可不得自己承担着如今的事儿?二太太去求情也没用。这种事儿,就是我们老太太也帮不上什么忙,大老爷倒是有心帮呢,人家府衙就是扯开了不跟他提这档子事儿。所以薛太太还想着让我们奶奶去求求王家太太呢。”
王子腾对王熙凤这个侄女儿确实有些偏疼,一来他自己没有女儿,二来,当年他父亲也喜欢这个孙女,把她当男儿教养,说话做事都利落干脆,不输男儿,便是他也觉得难得。只是去年凤姐逃回娘家,又去林府住了好些时日,虽然事出有因,到底太任性了些,他也有些不悦。加上到底不是亲女儿,凤姐是个知趣的人,可不敢去讨嫌。
她虽然也狂妄过,不过,什么官司能打,什么官司不能打,还得是心里有数。
王子腾刚入内阁不久,根基不稳,多少人想方设法地等着看热闹呢。这次他响应方俭的粮税改革,结果碰上了容嘉的昭沁四问,就有多少人乐得见他们尴尬。薛姨妈他们这个时候要王子腾在天子脚下徇私枉法?他不想法子弄个大义灭亲的名声就不错了!
“再说了,姑妈家女儿不是嫁去王府了,找她女婿呗。”王熙凤道。
静娴却道:“允郡王?就算只是允郡王,也算不得她女婿罢。”
黛玉哑然失笑:“什么叫只是允郡王?”静娴自己只是侯妃,不过她是和惠大长公主的孙女,又姓孔,深得宫里疼爱,比起不得宠的郡王还更要能说上话,又与宗人府宗正端王有些关联,不怪她会这么说。
静娴却是一笑:“我可是吴国公主的亲嫂子。”
黛玉拿自己的鼻子去蹭静娴的额头:“嫂嫂越来越像哥哥了,就会拿我开玩笑。”
静娴推开她:“可别碰我,我已经多少天没碰水了,现在身上什么味道都是,可别熏着你。难得今天天好,你去摘几支花来,给我去去屋里的味儿,一会儿就在园子里摆桌子,请凤姐姐吃饭罢?”
黛玉知道她们有些话要避开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说,便笑嘻嘻地应了,果真去园子里头摘花。紫鹃紧紧地跟着,却是叹了口气。
“怎么了?”黛玉奇道。
“香菱当年还想跟着姑娘学诗呢。”紫鹃道,“她刚来的时候我们还惊奇呢,长得就跟富贵人家的小姐似的,怎么也做了下人,后来听说薛大爷就是为了她扯上了人命官司,我们还说,也得是她那张脸。后来一问,果然也曾是好人家的,就是被拐了去,问她还记得原来住哪儿,父母叫啥,全部记得,也是可怜。”
黛玉叹了口气:“都是命罢——”她倒是觉着,夏金桂死了,薛蟠入狱,对香菱来说,更像是解脱。
今儿天气着实不错,她见了几支桃花开得不错,只是越高的地方开得越高,怎么也够不着,紫鹃跳了几下,也没碰着,便道:“姑娘喜欢,我叫个小厮进来给姑娘摘下来。”
“罢了,别人摘的有什么意思。”黛玉倒也不是一定要那桃花,下头的枝桠上仍有开得娇嫩可爱的。她踮起脚尖采了一枝,又道,“桃花好看,只是不够香。这世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带笑的声音:“若真有十全十美的事儿,不也太过无趣了?”她不禁惊喜道:“哥哥今日没去衙门?”
“休沐,我也犯了懒,才刚起来,见天色好,来晒晒太阳。”林沫打一株大柏树后头折出身来,“你瞧瞧自己,头发都跳散了,过来。”
黛玉乖巧地凑了过去,就见兄长脚都没垫,伸长胳膊摘了枝她一开始就看上的桃花,轻巧地摘下她的发钗,松松地挽了个发髻,把桃花插了上去,歪头看了几眼,苦笑道:“哎呀,更乱了,还是叫紫鹃给你重新绾一绾。”又问,“今天凤嫂子来了罢?她陪景宁说说话倒也好。你们自去热闹罢,我回我院子里晒太阳。”园子里风景好,凤姐虽说是林府的常客,但这春景倒也依旧值得一观。林沫也是个懂规矩的人,自家女眷的客人,他当然是得回避的。
黛玉叫人在桃花源里头布置好桌子,又叫雪雁把花给静娴送去,紫鹃道:“我给姑娘重新挽一下头发罢,都散下来了。”她笑着摇头,直到那松垮的发髻连那支桃花都支撑不住了,她才回屋里去,叫紫鹃帮自己重新梳头。
“我哥哥是世界上订好的哥哥。”她笑着对紫鹃说。
紫鹃道:“我知道,姑娘的鼻子都快要笑到天上去啦。”
第189章 各自的心思
薛家的官司,林家姑嫂听着或愤慨或难过,却也都与她们其实没什么关系。不过对于薛家母女,却不能跟没事人一样听了就放到一边去。这几日她们几乎跑断了腿,求这个哭那个,只是如今皇上管得严,就是亲舅舅王子腾,也只说了一句,“我做官做到了这份上,也没敢弄死谁,他倒好,先头那个还不够,我可没这个胆子去替这个杀成了瘾的说话,”
连王子腾都束手无策,荣国府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忙。薛姨妈本来有心求求女婿,只是好容易去了一趟允郡王府,先去给王妃请安,再见过了几位侧妃,又去见了宝钗主院的侧妃,还被比她小了一轮的不知道出身哪家的侧妃给赏了一些她怎么也不会看上眼的东西,登时就把要对女儿抱怨女婿的话给吞回了肚子里,满肠子只剩下对女儿的心疼。
又能有什么办法。
宝钗到底还能冷静,先安慰薛姨妈:“我并没有什么。”又叫莺儿去门外头守着,才小声道,“我如今才算是明白了,爵位算不得什么。王爷别说担了个郡王的名头,真要办起事来,还不若凤丫头当年找县衙来得爽利。王爷如今倒是搭上了六王爷,只是要他为了哥哥这种事去求六王爷,就是六王爷肯,王爷只怕也开不了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