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惊魂(下)
最后一个房间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机关,就是一个模拟的手术室,几个僵尸一样的医生护士围着无影灯下开膛破肚的病人。场景非常逼真,几乎所有游客走到这里都会和他们合影。但这两个人抱了两分钟后,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直接从旁边推门出去了。工作人员:再见,再别来了。好不容易从漆黑诡异的房间走到天光大亮的外面,两人依旧紧紧握着手。沈放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但已经好多了。季玩暄从包里取出还温乎的水瓶递给他:“喝一点暖暖胃吧,会舒服一些。”他俩走得太快,出口处还没什么人。沈放接过水瓶喝了两口,深深吐了一口气。季玩暄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你是晕血吗?”可这也不对啊,前面几个房间也有不少血乎次啦的画面,沈放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只有掉盘子和最后这个房间……他晕器官?沈放已经缓过来很多了,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们去玩点别的吧。”季玩暄:“好好好。”鬼屋旁边有很多小摊位,射击套圈飞镖钓鱼码了一排,和庙会一样。两人从头玩到尾,季玩暄抓紧一切空档搞怪逗人玩,沈放每次都很给面子地笑出来。到最后,无论是不是真的,他面上已经彻底看不出来有任何不舒服了。季玩暄在心里松了口气,也高兴起来:“下一个玩什么?”沈放四处看看,目光停在了旋转木马上。这次轮到季玩暄的脸色不好了:“可不可以你坐,我在旁边看着。我可以拍照。”沈放歪了歪头:“?”季玩暄很难为情:“世上有人晕车,有人晕机,那有人晕旋转木马也可以被理解吧?”他一坐旋转木马就呕吐不止,实在心有余力不足。沈放安慰他:“那摩天轮可以吗?”摩天轮?这才是真正的偶像剧道具!季玩暄又卑鄙地偷偷快乐起来:“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好啊!”但是排摩天轮的人实在太多了,看来大家都冻得够呛。季玩暄靠着护栏用余光偷窥沈放,脑中开始滚动播放各种垃圾剧里面男女主角共处封闭小空间时的暧昧画面,什么一起看城市夜景上到最高处突然断电两眼相对天雷勾动地火亲个吻打个啵啊……思想逐渐下流起来。季玩暄举起手,面无表情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沈放:“……”小季强颜欢笑:“有点困了呢。”沈放紧张起来:“别打哈欠。”不止他一个人患了颞下颌紊乱PTSD。季玩暄笑起来:“知道啦!”好不容易排到他们,一个空车厢停在面前,季玩暄刚准备走上去,身后一个小个子便擦着他的肩膀冲了上去。季玩暄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另两个人连着擦了两下。怎么还带这么明目张胆插队的啊?!他眼睛都瞪大了,刚准备和人理论,便看清了车厢最里面坐的人长什么模样。季玩暄脸色一变,二话不说也走上去了。沈放:“……?”他想跟着上去,却被工作人员拦了一下:“只能坐四个人,你坐下一辆吧。”季玩暄听到这句话连忙回头,车门却已经被关上了。一扇门,两个人,车厢缓缓上移,咫尺天涯。季玩暄:“……”杨霖煊抽着嘴角:“你……”季玩暄烦死了:“闭嘴,闭上。”一车厢小少年听话地乖巧下来,季玩暄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低下头给沈放发消息。“对不起,里面有个孩子我认识,他好像遇到麻烦了,我……”管你妈闲事啊。季玩暄心烦地把所有字全部删除,对话框里却先弹出了对方的新消息。“别着急,我在下面等你。”他叹了口气,发了个“好”。季玩暄把手机放在一边,沉着脸色扫视了一圈表情古怪的小男孩们,双手交握,公报私仇地压低了声音:“说说吧,什么情况。”一圈摩天轮有十几分钟,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还是能说很多话的。沈放伸出手指,眯着眼睛比了比摩天轮的高度。其实还是有点好笑的。他扯了扯嘴角,从出口处往下走。这里人太多了,他可以去附近找个显眼的摊位等季玩暄。此处人流不算太密集,但却有人突然从旁边挤了他一下。沈放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在附近的蘑菇屋后扫见一个瞬间消失的身影。“我们都是……好朋友。”一个男生犹豫着发话,另外一个连忙跟着点头搭腔,只有杨霖煊跟个冰雪王子一样,抱胸看窗外,冷笑了一声。男生:“……”季玩暄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你们两个是好朋友我看得出来,那杨霖煊呢?”这些全是初一小屁孩,一米七几上上下下,看到高年级的就发怵。坐他旁边的小男孩特狗腿:“杨霖煊也是,我们都是好朋友。”杨霖煊还维持着高傲的姿势,语气生硬道:“我不认识他们。”小男孩尴尬地闭上嘴。季玩暄笑了一声:“从你那边只能看见没擦干净的倒影,别拗着了。”杨霖煊:“……”他转过头,秀气的眉毛紧紧蹙起:“你烦不烦?关你什么事?”他的态度恶劣到剩下两个人瞬间噤声,季玩暄倒是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嘴角甚至还挂着笑。“我当然不想管你,但我不希望最后是杨叔叔,或是你妈妈来学校,帮你处理放学打架的问题。”杨霖煊和他妈妈长得太像,几乎没能遗传到杨又庭的任何外貌特征,男生女相,漂亮得有些刻薄。他此刻瞪着季玩暄,眼睛几乎要喷火,腮帮子都咬得突了出来。季玩暄心里大半位置还记挂着沈放,只抽出了一小部分空档关心这里的青春期危机。他想提醒杨霖煊愤怒的时候不要这么咬紧牙关,不然也很有可能在未来某一时刻突然张不开嘴。但说出口的话,小王子肯定会觉得自己在讽刺他。好心当成驴肝肺,过去十几年也没少发生过。心中突然生出无穷的疲惫,季玩暄闭了闭眼睛,侧过头看窗外。“你不想让我管,我也懒得管,但不得不管。如果实在想找事,就去我看不见的地方,顺便也提高一下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别让别人帮你擦屁股。”杨霖煊面色越发难看,剩下两个小男孩脸都快憋紫了,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十几分钟的旅程漫长得像几个世纪,他们的车厢门一开,三个人就又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季玩暄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隐约听清之前狗腿的那个男孩撵在杨霖煊屁股后面追问:“喂,刚才那个就是你的私生子哥哥吗?”季玩暄脚步一顿,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窄巷里面,沈放蹲在地上看着瘫软在自己面前的人,语气平淡到了几乎让人错觉温和的地步。——如果他撑着脸的那只手里没有握着匕首的话。“你是觉得我上次没废了你,一辈子也拿你没办法吗?”瘫在地上的男人有一张再平凡不过的面孔,但从前那个堪称气质彬彬的中年教师,如今俨然已彻底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恶心家伙。这人毫无廉耻地躺在地上,桀桀怪笑:“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孩知道你陪他玩的时候,随身还揣着刀吗?”沈放眉头皱了一下。“他看起来很喜欢你,但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什么样的人。极其隐忍,心里揣着无穷无尽的黑暗火焰,随时可能烧到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沈放垂下眼皮,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犹豫。他有很多秘密没有说出口,以前是无所谓,现在却多了一份不敢。杀手最避讳动心,有了牵挂,他就不再是无敌的了。男人看着他难得露出的脆弱,贪婪的目光溢出迷恋的神情。他吃力地撑着上身坐起来,想要触碰到执念已久的衣角。沈放站起来,一脚踹了过去。“滚远点。”徐良寅恼羞成怒,压着声音喊道:“你以为别人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后还会喜欢你吗?不会的!只有我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爱你!只有我!只有我会把你放在心上!”不是的。季玩暄刚才说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沈放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眼神柔和了许多。更多的目光连施舍也不愿意再多给地上这人一眼,他收好匕首就准备离开。其实匕首只有刀鞘,吓人用的。他虽然脑子偶尔不清楚,清醒时却也知道不该为这种人毁了自己一生。在他即将走出巷口的时候,男人被他的无视刺痛,再也没有任何掩饰地大声叫嚷起来。“如果你身边现在的人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呢?你不要逼我!”和上次篮球场上的那个男生一样,他们的语气里总带着有恃无恐的得意。但徐良寅还要更猖狂一些,也许因为他自以为抓住了沈放最见不得人的烂疮。喜欢男的不算什么,但如果,沈放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呢?少年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最后看了徐良寅一眼,点了点头,很轻地说:“行,你试试。”
别问,问就是喜欢(上)
兴高采烈出门,垂头丧气回家。季玩暄一口气叹到了大年三十,连隔壁顾爷爷都惊动了。“大孙子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季姥爷在阳台上和他下棋,看了一眼楼下正发呆猛浇花的季玩暄,嘴撇了撇。“好像是失恋了。”“……?”蒋韵清和季凝正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季元被打发出去买忘记的调料了,只有季柏岑憋在他哥身边,大气不敢出一口。季玩暄快把仙人球浇死了。季柏岑:“……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球。”季玩暄从思考中回神:“你说什么?”季柏岑以为自己被威胁了,害怕道:“没什么,祝你早日追到嫂子百年好合。”季玩暄皱了皱眉:“什么玩意?”季柏岑更不安了,四处张望救兵,在门口看见来叫爷爷回家的顾晨星,立刻小牛犊一样冲了过去。“小顾哥哥!快来劝劝我哥,他自己失恋伤心,现在在涂害生灵呢!”顾晨星一脸莫名:“失什么恋?你哥和谁恋了?”季玩暄手中的水壶被突然抽走,他转过头,对上发小戏谑的眼神:“怎么,彭也把你甩了?”“……”季玩暄把水壶扯了回来,回头警告地看了一眼多嘴的表弟,压着声音道:“我前天出去,碰见杨霖煊了。”顾晨星不笑了,拉着他往隐蔽处走。“他又和人打架了?”季玩暄摇头:“没有,有俩小男孩跟着他,看着像同学,就有点儿招人烦。”是很招人烦。不过季玩暄没提“私生子哥哥”这话。顾晨星烦得啐了一口:“那小子都哪招来的神经病环绕左右啊?”季玩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说,他肯定觉得我才是最神经的那个。”路拆此前提过放学后看见杨霖煊的事,那时候那小子其实就已经惹上事了,季玩暄一直留意着。但最后快期末的某一天,却是顾晨星刚好路过,在学校后面碰见了被一群社会小青年围着的杨霖煊。小顾和杨家弟弟不熟,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确定对方要动手后才走过去帮了小孩一把。不过他没正面出击,而是打开了手机里预存好的警铃。季玩暄夏天遇见沈放之前,原来也是打算用这招的,但可惜他没把铃声下载到本地,一没信号就抓瞎,只能上前见义勇为。杨霖煊运气好,那些人似乎并不想在这里闹大,一听到警铃也不管真假就脸色一变,为首的指着小孩儿让他等着,第一个带头跑了。顾晨星这才闪亮登场。他回头瞧见杨霖煊还在逞强,只有死命缠着书包带到有些发白的手指头暴露出了几分紧张。或许该报警,但报警就要通知家长,那位杨太太也许又要尖叫。顾晨星的声音不由自主放低了些:“他们堵你做什么?是收保护费的吗?”杨霖煊也不回答他,扭头就跑了。顾晨星心烦地挠了挠头:“我打听过了,那小子不知道怎么惹到附近团伙老大了,人家扬言要剁他手指头呢,真是能耐。你知道那团伙名字叫什么吗?”季玩暄:“不知道,快说。”顾晨星:“小刀会!他妈的,可不可笑。”季玩暄突然被他逗乐:“你确定这不是个厨艺进修班吗?”顾晨星:“不是。那些人人手配一把小刀,入伙那天歃血为盟,等级高的晋升还要现场杀鸡。”季玩暄:“……”两人蹲在围合的窗台上晒太阳,一时间都挺无语。季玩暄:“这小子哪招来的神经病啊?”顾晨星苦中作乐:“也许他不小心打扰到人家杀鸡大典了,所以要切他手指谢罪吧。”季玩暄有些烦:“我有点怕。”顾晨星:“怕什么?”季玩暄:“这事不知道我能不能解决。”顾晨星沉默了一下:“跟这些人惹上臊,肯定缠得你一身腥甩不掉。你还真打算替杨霖煊出头了?想想我季姨,想想我姥爷。”季玩暄摇头:“当然不能硬碰硬.了,我就是愁怎么才能引导人民警察为民除害,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报警。”“你他妈,”顾晨星想笑,忍住了,“杨霖煊上辈子拯救过你全家吗?你对他那么好他也不领情。”季玩暄无所谓:“也不是为了他。杨叔叔正在为一个挺大的案子打官司呢,他在为燕城人民谋福祉,燕城人民也得回报他啊。”顾晨星:“拉倒吧,你不就记着小时候他对你的好,拼着命也要报答吗。”季玩暄腿有点麻,站了起来:“是啊,要没有他,我现在没准儿就没妈了。”顾晨星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懒洋洋看他:“你说那么好一个叔叔,怎么就娶了那样一个偏执狂,然后又生出来一小偏执狂。”这些事季凝提过一些,但长辈的八卦不好多说,季玩暄摇摇头:“我觉得沈放那天也遇到什么人了。”顾晨星:“谁?大刀会?”季玩暄用拖鞋踢了踢他:“我之前听到的,那个缠着他的变态,回燕城了。”顾晨星脸色变了变:“他来找沈放了?”季玩暄往花园里看:“我也不知道,但我俩分开一阵再见之后他一直表现得很奇怪,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他眼睛里面的彷徨空白,季玩暄在一个偷偷的回眸撞见了,心都跟着猛地跳了一下。还有鬼屋的事,什么样的人会晕器官?沈放的妈妈到底怎么死的?这些事不能联想,一想心里就抓着疼。顾晨星难得露出些严肃的表情:“小沈和他爸闹得很僵,我估计他不会轻易求助别人,要是自己解决出事就不好了。”季玩暄点头:“知道,我盯着他。”顾晨星突然笑了:“你是燕城人民的友邻蜘蛛侠吗?谁的事都帮。”季玩暄看着他也笑:“不呢,小刀会是警察叔叔的事,我只负责保护小同学。”他漫不经心地偏过头,眼尾划出些郑重:“谁也别想欺负到他头上。”两人在阳台聊得火热,还是顾爷爷敲玻璃门把这段热血掐断了:“小狗,回家吃饭,到底咱俩谁叫谁来了。”顾晨星一拍屁股站了起来,嘻嘻哈哈出去扶爷爷:“我不是等您下完这局棋吗?”顾爷爷拿拐杖戳他:“等下完,天都黑了。”季玩暄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转头回屋又对上季柏岑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走过去揉了揉表弟的脑袋:“傻站着干嘛,一起去厨房帮忙。”季柏岑一下就咧嘴乐起来:“好嘞!”隔壁谢爷爷被女儿接去家里过年了,顾家人丁兴旺,光顾晨星这一辈的就有七八个熊孩子。顾大哥烦得不行,吃完饭就牵着自己的五条大狼狗在院子里打游戏。闲人勿近,只有他唯一顺眼的小妹妹可以坐在旁边看着他玩。季家就六口人,虽然简单但也挺热闹。楼里凡肉眼可见的窗子全部被哥俩贴上了窗花,季元正在门边贴对联,俩小的就站旁边指挥。季玩暄:“高了高了。”季柏岑:“矮了矮了。”季玩暄:“太左。”季柏岑:“向上。”季元被烦得浑身暴躁,自己看着顺眼一贴,拿起胶带就往屋里走。哥俩撵着他招人烦:“小舅/爸,姥爷/爷爷还写了五六幅对联呢,都得贴!”俩小的追着大的那个满屋子跑,结果又被大的威胁暴打吓得楼上楼下乱窜,屋里热闹得不得了。蒋韵清拌着凉菜边看边咯咯笑,季凝正在切菜,转头看见一幕顶风作案:“爸!别撒盐了!够咸了!”吃完饭终于消停下来,三个姓季的雷打不动要午睡,只有蒋韵清和俩小孩活力四射。季柏岑想拉着他哥打游戏,妈在旁边又不好意思张口,只能使劲使眼色希望对方收到暗示。季玩暄被他的秋波扫得不偏不倚,抬起头主动建议:“你作业好不容易也提前写完了,来趁热打铁,做做自主招生卷子吧。”季柏岑咬牙忍住不哭,蒋韵清在旁边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