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学生和独孤求败(上)
沈放坐下来的时候带了一阵微风,少年运动完的热气蒸发在鼻尖,竟然是洗衣粉的味道。季玩暄把怀中的外套递给他,余光瞥到巴巴偷望的张列宁,没忍住又笑了出来。一个眼神递过去,小朋友立刻会意,递上手里捧了很久的水瓶,毫不吝啬地夸道:“放哥,你真棒!”在上半场最后十秒沈放没辜负自己的名号,连着投进两个三分拉大分差,场边观众席一片沸腾,喊得没逃课的高三同学都要向有关部门举报了。沈放“嗯”了一声:“谢谢。”张列宁有些受宠若惊,眨了眨眼,竟然不好意思了。季玩暄手掌撑在座位上,歪着脑袋打量这对性格迥异的“好朋友”,不由地弯了弯眼睛。“和你们正式介绍一下。我右边这位,路拆,归国华侨。左边这位,沈放,天才少年。再左边,张列宁哈哈哈哈我喜欢你!”路拆:“……”沈放:“……”张列宁都怔住了,但他感动的内容很别致:“小季学长,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季玩暄:“害!这有什么难记的呀,倒是我的名字不好记呢,你可以和大家一样,直接叫我季玩。”左右两侧的人弯腰探身隔着自己窃窃私语,沈放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握着矿泉水,身形被迫向后贴到坐席靠背上,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他歪过头,看向同样被人挤在群聊外围的那位海归。话少的人都有特别的沟通技巧。路拆向季玩暄的方向歪了歪头。辛苦你容忍他,小学弟。沈放点了点头。没事,应该的。应该的?路拆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意味深长了些。 下半场比赛很快开始,沈放刚坐下没两分钟,又被宁则阳以团魂为由召唤到了场边。而这两分钟的工夫已经足够张列宁的胆子被小季学长惯大,沈放前脚刚站起来,下一秒他就把屁股挪回了右边,一刻也不让这个座位降温。沈放:“……”放哥冷漠的眼神实在是一把杀人利器,张列宁蔫蔫地垂下头,又坐回去了。沈放一离开,季玩暄身后便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温雅:“季玩,你是不是会拉大提琴?”怎么突然说这个?他点了点头。温雅满意地把目光挪到跟着回头的路拆身上:“华侨,你是不是会弹钢琴?”路拆:“……嗯。”温雅笑得越发甜美,季玩暄心头一颤,也不管她下一句是什么,下意识拉了发小下水:“不用问了,顾晨星会拉小提琴。”温雅拍了拍手:“太好了,我们班的第二个校庆节目就你们仨出了!”季玩暄:“?”路拆:“?”季玩暄:“温雅姐姐,我石膏还没拆呢,拆了也不能立刻拉琴啊。”温雅笑意不改:“也没非让你拉琴呀,干什么都行。抄了我这么久笔记,总得给点报酬吧。”笔记……笔记……季玩暄支唔着点点头,缩着脖子看回场上,蓦地消停了下来。路拆见鬼一样,挑眉示意温雅这什么情况。他回来得晚,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温雅摆了摆手表示容后解释:“快看比赛吧,顾晨星要输得光屁股了。”季玩暄抬起头,130:112,信中依旧领先,被造谣光屁股的顾晨星刚刚进了一个球,正在场上嘚瑟。他后知后觉已成习惯,五分钟过去才重新转头:“美女,顾晨星不是我们班的啊。”温雅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里的八卦杂志,语气不容置疑:“我说是就是,他们班班长是我粉丝。”少女偶像可真是了不起。季玩暄:“好吧。”既然他说什么温雅都能怼回去,那就不问她只剩三天校庆怎么突然想起自己了吧。反正答案肯定是就数他们三个脸皮厚,临阵上场也不怕丢人。季玩暄撑着下巴看回场上,当余光瞥到沈放死忠粉张列宁时,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小张已经对场上形势完全不感兴趣了:人家正在无聊地低头玩手机。嚯,这还是沈放毒唯呢。 比赛不出意料地赢了,上场没上场的大家全部聚在一堆,一起商量着去哪庆祝。背景声嘈杂得厉害,有人眉飞色舞,也有人垂头丧气。沈放披着外套立在男生堆外围,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无落点地掉到木地板的白线之上,既不出声参与讨论,也没漏掉一句废话。“吃烤肉吧,四星街那里新开了家韩国烤肉,我馋了好久了。”有人建议。“那队排得那么长,我还不如回家吃烤红薯。”有人反驳。“烤肉和烤红薯是替代关系吗?”季玩暄震惊发问,“那怎么不去吃烤冷面?”沈放没有看他,嘴角不露痕迹地弯了弯。季玩暄从人群里歪出一个脑袋,非要把人拉入群聊:“沈放,你吃辣吗?”沈放抬起头,温声道:“我不挑食。”季玩暄挺满意的样子,脑袋歪回去开嘲讽:“各位菜鸡没有发言权,大功臣刚刚说他想吃烤肉,能不能满足一下了?”提议烤肉的那个男生有些受宠若惊:“我、我是大功臣么?我就上了半场,哎呀其实也没什么的……”顾晨星“噗嗤”一笑:“啥也没干的大功臣季玩在那深刻解读真·大功臣沈放的言外之意呢,咱就别给自己加戏了。”少年们立刻没心没肺地笑作一团。谁请客谁老大。季玩暄做了个鬼脸,依旧底气十足。除了沈放,他还记挂着自己新认识的小朋友,目光转了一圈,终于在人圈外围瞧见了背着包准备离开的张列宁:“哎!列宁!跟我们一起去吃烤肉吧!”“我操,列宁来了?”神经病队员们立刻戏瘾缠身,一副苏维埃红军攻打保卫战的慷慨激昂。“亲爱的挖沙利亚同志,干了这杯伏特加,革命的荣光照耀着我们!”“谢谢你!同志!但我好像在肃反名单上见过你,特殊警察已经上路了!”十几岁的少年最是人来疯,张列宁一句话都没说就被大家拉到了人群里揉来搓去,只能淹没在一米八几的个头里抬起手臂呼喊:“放哥,救命!”少年们哈哈笑着把他摁了回去:“叫放哥也没用,你放哥是我们这头的!”被莫名其妙地拉入到一个热闹到近乎有些吵闹的团体,只要一伙人聚在一起耳根就得不到片刻清静,这似乎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那么怕麻烦,但感觉却意外的不赖,甚至有些特别。沈放歪了歪头,眼神不由得柔和起来。气氛正热火朝天,却偏偏有湿滑的冰水要掺进来凑热闹。几步开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响起,不和谐地打断了此处嬉闹。“行啊沈放,混得不错。”被点名指姓的少年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沈放抬起眼皮,和众人一起看向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嬉笑男生。“姓徐的被你爸搞得爬都爬不起来,你在这里倒是混得风生水起。”男生穿着附中的校服,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审视,黏糊糊地扫过季玩暄一行人。“老的搞不起,你又看上了这里哪个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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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玩暄举起双手报名:我我我我我
三好学生和独孤求败(下)
这话中的恶意实在太过明显,一群人当即变了脸色。宁则阳皱了皱眉,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季玩暄,看到他平静如初才稍微定了定神。沈放依旧一言不发,寂冷的眸子里却压着一座喷发在即的火山,也不知被盯住的人是先会冻得打颤,还是先被他冷漠的怒火淹没。那男生似乎也被他怵了怵,但很快就咧开嘴,毫不在乎地怪笑起来:“你可真吓人,怎么,又要回家哭着找爸爸了吗?话说前头,我可不怕你搞……”“打架就打架,说什么搞不搞的啊……”郑禧趴在宁则阳身上,不甘寂寞地嘟囔了一句,一语道出众人心声。汉语博大精深,这人偏用个这么别扭的字眼,听着浑身不舒服。“同学。”一道清软的嗓音打断了男生单方面的张狂挑衅。顾晨星微微侧身,让出了出头人的整段身影。季玩暄眨着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你知道镜子是什么吗?”男生:“……?”顾晨星笑着别过脸,揽住路拆往外走了。季玩暄看着那茫然古怪的男生,认真建议:“很方便的,你可以试着用用看。”郑禧:“哈。”张列宁蹦起来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男孩子们立刻跟着嘘声起哄。剩下那男生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刚张嘴就被季玩暄一声大喊堵住了:“列宁!”“小季哥!”季玩暄语气和缓下来:“问问你放哥喜欢吃牛肉还是五花。”张列宁指哪打哪,凑到沈放跟前,也不多嘴,就站在他身后,跟个忠心耿耿的小跟班一样。沈放看了他一眼,紧绷的肩膀蓦地松了下来,似乎拿这两个人很没办法。“闹什么呢,赶紧回去吃饭。”裁判老师从另一边走过来,不耐烦地轰他们走。对一个杠精最大的报复就是不搭理他。宁则阳打着哈哈把老师哄走,大家勾肩搭背着去拿各自的东西,相继离开。只剩下他们四个仍然站在原地1V3对峙。那杠精男孩立在他们对面兀自冷笑,似乎是想等着众人散场后他好和沈放再决战紫禁之巅。但季玩暄才不给他这个机会。他走到沈放与张列宁身边,先是一把扣住小沈的手腕,然后又叫了小张一遍:“列宁啊。”张列宁:“小季哥,咋啦?”季玩暄话家常似的:“你也先去找队长他们吧,大人处理点儿事,马上就过来了。”张列宁“啊”了一声,似乎有些遗憾,但他很听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男生被无视得彻底,气得够呛:“你们有完没……”“看看看看什么看。”季玩暄冷着脸指桑骂槐,把人突突熄火了他又春风和睦地对着张列宁摆了摆手:“快去吧,乖啊。”手中握住的腕子轻轻挣了挣,季玩暄稍微用力一点他就老实了。好不容易把小孩送走,季玩暄终于腾出空把目光收回来,落在那铁青脸的男生身上,上上下下梭巡好几遍,直到让人又回忆起“镜子”那段,他才凑近沈放,慢悠悠道:“你认识啊?”被季玩暄来回搅和这么几遭,多大的气性也没了,沈放顺着他摇了摇头:“不认识。”季玩暄“啧”了一声:“我想也是,毕竟放哥不是和非主流玩的人。”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没挤兑死找事的,倒把沈放说得睫毛轻颤。“你从头到尾在这自说自话什么呢?有你什么事啊?”那男生忍无可忍,终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季玩暄放开沈放的手腕,直接走上前揪住了男生的领口,面色沉下来时眼神立时结上冰霜。他凑到男生耳边,语气淡淡的。“看见我的胳膊了吗,打了石膏对吧,里面还藏着十三道刀疤。你是附中的,可能不太认识我,不过可以去打听打听,这每一道刀疤是怎么来的。”手中捏住的领子大有后退的趋势,季玩暄一把向前扯住,轻轻笑了一声。“不信也没关系,你试试嘛。以后只要有一个人来找沈放的事,我就来找你,我可不管你们认不认识,谁让我只认识你呢。”和颜悦色地与对方耳语完毕,季玩暄立刻松开了手。也不管对方是怎么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他已径自转过身换好了一副乖巧的模样,看起来就好像被吓唬的那个人是自己似的。这一天天的,碰见的全是不经吓的,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季玩暄有些无聊地想抓住沈放的袖子,但却被人伸出手直接握住了掌心。他怔怔地眨了眨眼。机关枪哑火,拖拉机抛锚,季玩暄彻底消停了。沈放被轻易抚平逆鳞,对那个人也完全失去了计较的兴趣。就像比赛前带着少年远离人流一样,他再次拉着季玩暄向大门走去。“你知道牵你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吗?”身后又是一声不高不低的叫嚷。那个男生脸色苍白,咬牙切齿又带着讥讽,像是怀揣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一样,竟然还能被人看出藏有几分有恃无恐的得意。握住他的手立刻变得僵硬起来,有一瞬间几乎要松开掌心,但被季玩暄及时反握回去,用力攥了攥。别松手啊。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拇指抚慰般搓了搓沈放突出的骨节。季玩暄转过头对着男生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反正不是你爹,没你这种不孝子。”妈的,还能怎么赢。季玩暄拉着沈放独孤求败地离开了。一直到离开体育馆,走到了田径场上,两人之间才慢慢升腾起尴尬的气氛。沈放的指头微微松开,季玩暄立刻把手抽了回来。动作快得好像不适应和人接触的那个是自己一样。季玩暄踢了踢脚尖,强行打破沉默:“刚才你怎么那么乖,都不打断我。”明明最开始气得眼睛都红了。沈放把右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握了握:“看你有很多话,不说出来会很难受的样子。”“……”季玩暄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歪头对他笑道:“那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啦?别说,确实挺解压的。”他们并肩走在无人的田径场上,谁也没提二人一起默契绕了远路的事。沈放忽然问道:“你和他说了什么?”“没什么,”季玩暄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的人流,“就威胁他嘛,开了点小玩笑,半真半假的。”刀疤是没有的,但他如果真的在信中校园里打听季玩暄,那心灵肯定是会受到伤害的。“我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很浑,差点就读不下去书了。”季玩暄说得轻描淡写,沈放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少年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慢悠悠道:“打架是家常便饭,连派出所都进出过几次,但我相信我是个好男孩。”他转过身来,笑眯眯的:“对吧?”沈放没有说话。季玩暄走回到他的身边,语气中莫名能听出几分郑重。“今天这件事,本来还有更简单的解决方法,或者直接走掉他也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我之所以折腾这半天,就是希望别人都能看见,沈放并不孤独。”同理,我希望你也能看见,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张列宁也好,季玩暄也罢,只要你需要,永远都会有人站在你身边。季玩暄凑近一步戳了戳少年的手臂,慢吞吞道:“你答应过我要做开心果,不会被人强行撬开,也千万不能被外力硬扯着合上啊。”他学理科真的有点亏,应该去搞艺术,平日里做些高深莫测的事。好在沈放听懂了。他眼里此刻有很多内容,其中占比最大的那个应该名为柔软。就像是,夜半时分人才会有的那种心肠。他点了点头,像是在做什么重大承诺一般认真咬字:“OK.”季玩暄失笑,踮起脚尖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好。好啊。好的。OK。你小学一定当过三好学生吧?” 沈放眼中泛起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季玩暄瞪大了眼睛:“……你还真当过啊!我都没有!”笑语渐远,一片叶子打着旋归于尘土,属于少年人尽情挥洒汗水的炎炎夏日已过。秋意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