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言喻,他恨不得言喻能幡然醒悟的心情,也并不比老爷子少。
其他人说岑明止拦不住,听得多了,便一笑而过。
但从言喻口中说出来,当真讽刺万分。
岑明止默不作声,蹲下收拾玻璃碎片,捡起来拢在掌心里,免得言喻自己踩到。
那些碎片看起来锋利危险,其实只要小心一点,捡起来的时候并不会伤到自己。
但他这样消极抵抗的态度更令言喻生气,言喻噌得从椅子上起身,大步走来,一脚踢在了岑明止的手背上。
刚起来的碎片瞬间掉了一地,其中一块的尖角过岑明止的指腹,割破了皮肤。
岑明止愣了愣,血珠渗出来了才抬头,对上言喻也是一怔的视线。
他们之间很少这样。
言喻自知自己脾气不好,对那群狐朋狗友和小情人从来都是有火就发,但很少在岑明止面前发作。因为岑明止脾气温和,也几乎不会惹他生气,也因为他觉得岑明止和其他人不一样,算是自己人,不该拿来发脾气。
“……别动。”言喻蹲在他面前,抓住他受伤的手,也不嫌脏,把那一点点血迹舔掉了
岑明止静静看着他半阖眼皮下的睫毛,看着他露出的一点心疼与懊恼。
其实言喻对他很好,是能够给予爱情以外,最大程度的好。
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那些床伴,甚至言董事长本人,都未必能享受言喻偶尔的愧疚心。
但岑明止需要的不是这种偶尔发作的怜悯。
言喻松开他的手,抬头看他,岑明止笑了一下,站起来道:“没事,我找人进来收拾。”
“……”他这样轻描淡写,言喻再有火也发不出来。
岑明止开门走了出去,留言喻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陈秘书早就听到了动静,岑明止推门出来看到她,便对她笑了笑,让她进去清理一下玻璃碎,而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周逸,让他过来一趟。
周逸没走远,很快就来了。
他来时岑明止正在给自己贴创可贴,盖住了透明的指甲,周逸没敢问他怎么受了伤,只问他有什么事。
岑明止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到沙发上,对他说:“你入职前我们就谈过,以后你的工作除了公司的事,还要负责一部分言经理生活上的事。”
周逸苦笑道:“但是言经理看起来对我不太满意?”
“嗯。”岑明止也不回避:“所以我打算再单独招一名生活秘书,你以后就只负责公司。”
周逸问:“为什么不让陈秘书负责?她入周逸问:“为什么不让陈秘书负责?她入
职早,对总经理应该也很熟悉。”
岑明止笑了笑:“陈秘书不太方便,这部分的事以前一直是我负责的。”
周逸不是蠢人,加上入职前也打听过公司的一些情况,听说过言喻的八卦,岑明止说到这个程度,大约也就明白了原因。
“这件事我会处理。”岑明止摘下眼镜,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擦了擦,“他不是不满意你,是不满意我,你不用介意,好好工作吧。”
平日里是不太会有人关注岑明止的眼睛的。哪怕他这个人长得很好,无论在男性女性眼中都实属亮,但那镜片一挡,总令他有几分高冷禁欲的味道,加之他位高权重,颇得言董和言总的器重,公司里鲜少有人敢直视他。
久而久之,大抵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岑助理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虹膜的颜色是有些淡的冷棕,透明像磨了砂的玻璃,睫毛盖下去的时候能映出一点倒影。
周逸一直盯着他,等岑明止重新将眼镜戴上,才道:“我知道了。我听他们说岑助理很忙,所以才要把这部分工作分出来吗?”
岑明止微微一顿,周逸注意到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露出一种非常无奈,又有些释然的神色:“不,是因为我年未就要离职了。”
周逸惊讶,他早前就听说言氏的岑助理非常能干,满以为进了公司,能跟着他学到不少。
岑明止对他笑了笑,“公司里还没有人知道,麻烦你替我保密。”
周逸一脸遗憾地走了。
岑明止对他是什么态度并不关心,他靠在椅子上闭了一会眼,陈秘书打来内线电话,说总经理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不过总经理走了,看起来有点生气。
陈秘书口中的有点生气显然是婉转说法,岑明止几乎可以想象言喻在办公室里越想越气,最后咬牙切齿离开的模样。
他挂断陈秘书的电话,拿出平板,找到季杉的简历,拨通了上面登陆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了起来,季杉的声音一如照片上的那张脸,清清透透,非常好听。
通讯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岑明止放下听筒,没有立刻收回手。
手背上被言喻鞋尖蹭破了皮的地方没有出血,有一点发红,隐隐作痛。
有很多事,岑明止从来不会说给言
喻听。譬如今天,他就没有告诉言喻,被割破的手指其实不是很痛。
更痛的是手背,是心脏。
第9章
下午岑明止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了季杉。个人助理挂在公司名下,但不走公司账面,他与季杉谈好具体薪酬待遇,而后交给法务拟定正式合同。
除此之外,这一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一如往常,独自坐在办公室,在愈深的夜色中潦草吃了晚饭。十点的时候巡逻保安上来问他今晚是否留宿,他锁好办公室的门下了班。
回家,停车,上楼。家中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响声,冷清像一间房子,而不是一个有人居住的家。
岑明止将灯全部打开,从床头柜中拿出一个药瓶,吃了两片。
是唐之清给他开的安眠药,他不常吃,偶尔在精神太差时会吞两片,而后强迫自己进入睡眠,调整状态。
他算是一个听话的病人,不滥用药物,懂得控制情绪,也配合治疗,这两年症状其实已经缓解了很多。
他渐渐习惯了这种重心过度倾斜的生活,不太会为了言喻的事情失去控制。负面情绪大多可以依靠药物缓解,已经很久没有严重到需要唐之清介入辅导的时候。
洗过澡躺下,药效也正好发作,他放空精神,顺利入睡。
直到夜半三点,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明早跟我去日本,公事。”言喻喝了酒,语速有一点快,岑明止被迫从深眠中醒来,太阳穴痛得厉害,不太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言喻没有给他问清楚的机会,说完就挂了。
岑明止在床上坐了一会,言喻发来航班信息,飞往日本北海道,起飞时间在五个小时后。
他怔怔望着亮起屏幕上那一条长长的信息,睡意全无,却因为肋骨深处的钝痛无法动弹,在床上坐到天亮。
七点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卧室,平日用的起床闹钟准时响起。
岑明止强迫自己起来收拾行李,半个小时后,又给刚起床的陈秘书去了一个电话,嘱咐她自己临时出差,有事给他邮件电话。
陈秘书大惊失色,那点想要赖床的睡意当场消散,忙掏出记事本一连问了他许多事情。公司如一台巨大的机器,岑明止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颗齿轮,没有任何安排骤然离去,实在令她措手不及。
“内部会议改为线上,我会保持手机畅通。”岑明止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与她对接:“对外会议全部推迟,你先道歉,具体等我回来安排。跟周逸看着挑两份礼物,送到他们负责人手里。”
陈秘书一一记下,又问他要去几天。
“五天内我会回来。”岑明止安抚她:“不要紧张,你要习惯这些。”
习惯什么?陈秘书心中叫苦不迭,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到机场时没有见到言喻,岑明止自己去值机,这才发现言喻给他的票是一张经济舱。
“抱歉先生。”工作人员对他歉意道:“您的机票是经济舱,我们这里只接受商务舱和头等舱的办理,麻烦您去隔壁排一下队好吗?”
“……”岑明止回头望了一眼队伍几乎排出线外的经济舱队伍,问她:“可以升舱吗?”
“非常抱歉,头等舱和商务舱都满员了……”
言喻是故意的。
岑明止站在拥挤的队伍中,在排队的二十分钟里想。
他揉了揉剧痛的额角,说服自己平心静气,不过是坐个经济舱,大家都坐得,他也没有那么矫情。
头等舱的乘客先行登机,空姐拉起了遮帘,岑明止跟着经济舱的人群上了飞机,没有见到言喻,却在自己的座位上见到了正在打游戏的江楠。
“岑助理!”江楠很快发现他,高声喊道:“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他正打到关键的地方,腾不出手,也站不起来。岑明止站在通道上影响人来人往,尽管小心避让,还是免不了碰撞。
身后抱着小孩的中年妇女被他踩到了脚,气得骂他:“你这人怎么回事?没位置的吗?大家都在登机,你站在这里做路障啊?”
岑明止忙不迭道歉,空姐也赶紧过来劝架,女人翻了个白眼,抱着小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