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讨回巧克力,小哥哥的拉布拉多护着他的主人,撕坏了他的裤脚。
他想养一只狗,却再也不想跟小哥哥做好朋友了。
还记得那是个下着雪的清晨,奶奶窝在厨房里泣不成声,他捧着爸爸的黑白照片,站在一片黑白色调的灵堂里,看着来来往往送花鞠躬的人,突然间不会哭了,脑海里都是“大一字”,“三周跳”,和一周前电话里的那句话,“拿个冠军给爸爸看看”
爸爸过世的一个月,他坐在小院的板凳上看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女人,她比这个小镇里所有的女人都好看,也比电视上的她自己好看。
那个女人就站在门外看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他永远都记得她张口的第一句话,“你…是雨浓吗?我是你妈妈”
自己的妈妈不确定自己到底什么样子,好像期待中的妈妈,见到了也没有那么令自己开心,但他还是选择跟她走了。
大概从小就盼望着的事情发生了,不伸手握在掌心,总觉得意难平。
八岁的那场滑冰比赛,是他对爸爸兑现的承诺,也是他跟妈妈谈判的筹码,结局注定了他要换一条路走,因为场上比赛的时候他走神了,他好像看见爸爸就坐在观众席跟他说,“你这次比赛拿到了第一名,我就让你见你妈妈!”
他甚至还记得爸爸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和神情,无奈又颓败。
这大抵是爱而不得的样子吧!
后来的事情都记不清了,是十岁还是十五岁,是一月还是十月,爷爷过世的时候他在剧组,后来听说奶奶的眼睛哭瞎了,不到两个月也走了,他拿什么跟妈妈交换回一趟老家,赶完行程好像已经是第二年的开春了,山包上,临近相挨的三个坟头,已经长起了杂草。
那大概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吧,反正也要记不清了,后来的后来,就是世界突然没有了颜色,他感觉自己像是生活在塑料薄膜里,越窒息越紧,越紧就越想割破,然后他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夜晚,第一次尝试去割破什么。
割的是自己手腕上薄薄的皮肉。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笑起来就很温暖很治愈的人。
他大概不喜欢强光,可偏偏要开灯睡觉。
他大概骨子里是疲懒的,有时候说说话就睡着了,第二天也能把他捉在被窝里。
他好像很注重自己的形象,衣服洗的格外勤,西裤上从来没有褶皱,却在一群陌生人面前狼狈的摔破了裤子。
他也很能撒谎,也很会演戏,有时候林雨浓就在想,或许老天是要赏演员这口饭给他吃的。
他总是找尽各种理由到他身边,却始终不肯承认,他喜欢他。
那天之后,林雨浓再也不敢去看他的脸,他的眼,更听不得他讲的大道理,因为他没办法去安抚自己,那个男人真的不是他的。
他其实想道个别的,可惜那个温柔的男人那天晚上不在…
好像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完了。
…
林雨浓是在一片阴影中睁开眼睛的,床头的夜灯有些暗,暗到眼前的人和梦里一样模糊,或者,他依旧在梦里。
“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耳边的嗓音沙哑而低沉,是那个曾经无数次唤他“雨浓”的男人。
爸爸告诉他,他出生的时候下着瓢泼大雨,那时候爸爸正跟着省队在外面参加比赛,得知消息时抽空往回赶,却被大雨截在了半路,等再回来时,他已经出满月了。
他眨了眨眼睛,喉咙有些痛,胃部也不太舒服,“还好,就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有点累…”
男人伸手打开了墙壁上的灯,房间里亮如白昼,他看着天花板,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楚宴舒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将他眼前的碎发捋顺到一边,露出饱满的额头和苍白的脸颊。
“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喊医生”
“没有,这是在医院吗?”
“嗯”,男人低吟一声,那双手一直流连在他脸侧,他能感受到掌心的温暖,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男人又叫他,“雨浓”
梦里他不知道听了多少次这两个字,每一次都像是在绝望里挣扎,明明就在耳边,却好似隔了千万年。
他动了动喉结,滚着眼珠看了男人一眼,很轻很淡的回了他一个字,“嗯”
这个男人改握他的手,低着头放在嘴边,每说一个字,气息都如微风吹拂扫过他的每一个毛孔,“下次失眠可以来找我,我们可以一起看个电影,或者你知道的,我很擅长讲故事”,他顿了顿,“安眠片吃太多,很容易醒不过来的”
林雨浓扯唇笑了一下,“你又开始演戏,为什么不来拆穿我呢?”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是…”
楚宴舒打断他,语气很是隐忍,明显想转移话题,“我可以…抱抱你吗?”
林雨浓有些茫然,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甚至问他,“你说什么?”
男人一字一句的重复,“我可以抱抱你吗?很早就想了…”
虽然是个问句,但楚宴舒已经开始动作了,他从床边的陪护椅上站起来,跛着脚眼前挪了挪位置。
“你的脚怎么了?”
林雨浓的视线放在男人被纱布包裹的脚上,那只脚肿胀的连拖鞋都没穿。
楚宴舒低头看了一眼,无奈一笑,“昨天夜里脚背上落了只蚊子,懒得弯身去拍,索性就想用烧开的水烫死它好了”
林雨浓又如何能相信男人的话,心中隐隐泛起酸涩,有几分心疼道,“那你可真聪明啊”
楚宴舒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未开口,林雨浓转头,看着病房的天花板也没了话。
床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男孩偏头,楚宴舒已经掀开了被子,将自己完好的那只脚伸进去,侧着身子将人搂进怀里,轻轻的抱住,完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林雨浓僵着身子没动,感受着男人身上淡淡的药膏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静的让人隐隐有些犯困,怀抱着他的男人才轻声道,“虽然这句话现在说很不合时宜,但是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征求你的同意,雨浓…我们谈个恋爱吧…”
男孩儿面上没什么反应,心口却隐隐有些痛,额头被迫顶在男人的胸口,他想起男人曾经无情拒绝他的话,过了半晌才回道,“我对你只是感恩”
男人的指尖隔着病号服去顺林雨浓的脊背,“感恩可以以身相许”
“也许只是感激”
“没关系,感激需要有所表示”
“又或者仅仅是依赖”
“那证明我有你需要的地方,你可以继续依赖”
“可那都不是爱情”
“没关系,我是,愿春花落尽白雪皑皑,我爱你,周而复始”
心有一刻是悸动而慌乱的,因为这个时候说这句话,的确不合时宜,也太让人难以相信。
林雨浓抬眼看他,却只能看到男人长了青茬的下巴,他眨了眨眼睛,语气依然很淡,“不需要对我抱有负罪感,我想自杀并不是因为你,只是那一刻没有熬过…我现在缓过来了,也觉得自己很蠢”
“不是因为负罪感”,楚宴舒手掌上移,将男孩的头紧紧按到自己的胸口,嗓音有些抖,“是我顾虑太多,我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别人的流言蜚语,害怕有一天会拖累你…”
房间里很静,静到窗外十二楼以下的草坪里,蟋蟀的叫声依旧清脆,繁华的城市里看不见繁星,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在此停歇。
大概过了很久,久到林雨浓不记得自己数了多少下男人的心跳声,可是他心动了,甚至有些贪婪的想再听一遍男人刚刚说的话。
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渴求了好多好多东西,这是他唯一能够得到的。
他将手一点一点从被子里挪出来,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轻轻的搂在男人的腰上,“是害怕别人的眼光和流言伤害我吗?”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任凭汹涌的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衬衫,呼吸吞吐间都是浓浓的荷尔蒙气息,“我本就从低谷中来,又有何畏惧呢?”
“你答应我了?”男人的嗓音有些抖。
“我在等你…”,林雨浓轻喘,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断头皇后》里说,‘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都暗中标好了价格’,我一直不知道为何我要遭受这些,如果你是命运馈赠给我的礼物,那这些痛苦,我觉得值得…”
男人微微低头,将温软印在男孩的额头,心头千言万语,不知道如何开头,“雨浓,我…”
“你们在干什么!”
病房的门被推开,郭静嫕踩着高跟鞋,每一下都像冰凿敲击在河面上,仿佛下一秒,这个看似坚固的平台就会支离破碎。
楚宴舒松了怀里的人,放下自己的脚从病床上下来,还来不及说话,直接被气势汹汹的女人打偏了脸。
她面目狰狞,撕心裂肺的怒喊,“你刚刚在干什么!”
楚宴舒偏着头没说话,连眉头也曾皱一下。
第30章 探病
温软的手从病床上伸过来,在男人的指缝里穿过,然后紧紧的扣在一起,“你儿子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你不打自己的儿子,打旁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