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上次拜访姚家父母一样,裴继州这次要见病房中的姚潜,也是先找了中间人带话。
这难免要遭受姚家父母的一番侮辱,但面子工程必不可少,这招对姚父其实很管用,而且一定有用。
得知裴继州要见姚潜的消息时,姚父气得把裴继州派人送来的补品和鲜花统统扔出去,咆哮声经久不散,毕竟自己一个儿子犯罪一个儿子躺在病床上都与这个男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如今儿子的这点伤才勉强换回来零星的尊严,这一点强势,姚父抓紧了不放。他倾尽最后资产,联系了国内顶尖的刑事律师,就是多关一天他姚父都解气。裴继州越是每天按时派各种能说会道的人来说和,点头哈腰任打任骂,礼物也一次比一次厚重,他越是感觉腿脚轻快身轻如燕。
这时候的姚潜就像每学期包揽三好学生和奖学金的乖乖好儿子,娇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地苦苦哀求:“爸爸,我想见他,你让我见他吧。”
他一说话,难免牵扯到腹部伤口,嘶嘶地抽着冷气。
看着病床上儿子瘦得颧骨清晰的脸,姚母于心不忍:“儿子想见,你就让他见就是了,见一面能少一块肉吗!你别忘了,小淮还关在里面。裴家有的是人,万一能想个办法判个缓刑呢!咱们小潜这一刀不能白挨啊!”
姚父抿唇思考,眉头皱得仿佛老菜帮子,金属拐杖敲得地面笃笃笃作响。仔细看,其实是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等裴继州终于能见到姚潜时,姚潜气色也有所好转。
“裴哥!”姚潜躺在病床上,一如往日那般,清脆而响亮地叫了一声。喜悦让他暂时忘却腹部的剧痛,甚至在双颊上憋出一抹养好身子的潮红。
“你送我的花真的好香啊!”
床头柜摆着一束香水百合,偌大的花苞绽放,散发阵阵香味。裴继州装好好先生,送礼当然要面面俱到。
第94章 正文完
单人病房里落针可闻,暖黄色灯光打下来,只剩下他们二人。
姚潜和病房浑然一体,裴继州却仿佛被恭敬邀请来一统天下的旁系领主,不屑地一扯嘴角。
这个动作表示了他非常不满的内心,然而出乎意料安抚了姚潜。这样的裴继州没有遮掩,不玩任何谈判技巧,完全可以坦诚相待。
“裴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裴继州满脸我一个字也不想说的神色,目光也不知道看在什么,半晌才开口:“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姚潜骤然而生把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错觉,他一脸崇拜的真挚神情半分不减,“裴哥录音了?”
“没有用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话做不了呈堂证供。”
姚潜得逞一笑:“试试呢?万一呢。”
“我不做无用功。”裴继州忽然从门口走到床脚,一个足够表示亲密的距离,“你哥哥全招了,从策划到雇那些亡命徒,他连当时联系的SIM卡都交出来了,你的身份证办理的。但法官不会相信他的这份供词。”
姚淮保持不变的笑容:“当然啦,我可是有白纸黑字的证明呢。”
裴继州黯然神伤:“他本来最多判个一两年,请个好律师也就是缓刑。我和他也算是好朋友吧,甚至他求我帮你时,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其实家里那位……”他颇为难为情地一低头,像个冥顽不化的老古董,“内人善妒。”
姚潜:“……”
那俊脸上一闪即逝的红晕简直是戏弄,以至于熟悉古典音乐的姚潜半天才反应过来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裴继州土系虐狗不是一天两天了,铁杵也能磨成针,当然有了一定程度的升级,至少有点古韵和内涵了。
短短刹那,姚潜经历了欲言又止与歇斯底里的双重洗礼,内心的□□轰然炸开。他陡然撕破单纯和善的伪装,露出本来面目,笑容狰狞:“那时候其实我想好了,撞驾驶座,撞死你,最好是半身不遂!反正我得不到的东西没人能得到!要不是姚淮横插一脚,他要是落在我手里,我让他尝尝穿束缚衣的滋味!反正他也完蛋了!我就应该下手重点,他多关一天的我都解气!”
砰砰砰——
病态的手指敲打着床边的金属栏杆,砰砰作响。
裴继州纹丝不动,姚潜咆哮道:“是我自己捅的,又怎么样!你小心看着他,等他出来,我再拉着他的手捅一刀,这一回,我就不是捅自己了!”
姚潜记忆中最痛苦的一段回忆便是被强行关进精神病院,被药物控制神经。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最后是姚淮给他带来曙光。
姚淮从国外回来,才知道爸妈管不住姚潜,姚潜犯病时又极具攻击性,像一头野兽,伤了几个保姆,甚至连前来拜访姚父的老友的孩子也伤到了。任谁都不愿意养这样人的,姚父就把姚潜送进了精神病院。
然而裴继州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波澜不惊地转身离去。
整层楼都是单人病房,隔壁没有入住。裴继州一手从西装内兜里掏出手机挂断,一手推开隔壁房门,语气变得谦虚而客气:“叔叔,阿姨。”
哪怕姚父那张脸已经老态横生,依旧能看出难以遮掩的颤抖。
裴继州迅速藏起那点得逞的神色,恭敬地解释:“我说的没有错,姚淮最后改口承认事实,但这份口供只会被当做巧言令色,不会收用。他本来可以什么事都没有,或者说如果能做证据,枪不是他买的,人也不是他雇的,判决下来最严重不过缓刑。”
姚妈听得满头雾水,却虚张声势:“你什么意思?小淮如果不判缓刑,你也别想我们松口!”
裴继州不理会这个女人,垂着眼眸,轻声细语:“所以呢,你们继续把姚潜带在身边,让他再祸害人吗,叔叔,您说呢。”
“什么祸害人!你们才是害人精!对!还有那个姓易的狐狸精!”姚妈大叫起来,低分贝的凄厉显然毫无作用,她要两个儿子都平平安安,偏颇的心蒙蔽她的双眼,只会一味地推脱与怪罪。
“你闭嘴——”
姚父陡然一吼,旋即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倒在座椅上。比起上次会面,他老了十岁不止,满头白发,每一条皱纹写明他的犹豫不决。
裴继州紧紧盯着姚父,缓缓道:“你们最该救的是姚淮,如果好好打,警方会采信他的话,法官检察官也会相信,他最多也就是从犯。这事我请教过专家,他们都给了我这个答案。姚潜吃的药最便宜的每颗也要四千六,这笔费用连同他的住院费,当然是最好的医院,不是毫无人权的精神病院,我都可以出。”
姚淮兄弟的资产被冻结,姚淮在出逃之前留给父母的也被打点光了,裴继州当然清查过他们的资产,知道他们的难处,知己知彼。
姚妈显然没听懂话中含义,只是不断重复:“这些都是你应该掏的,我们是小潜的监护人。”她看着自己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丈夫,多年来的无条件服从让她产生习惯性的条件反射。
“所以只有监护人能给他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裴继州循循善诱,“他需要你们的签字同意。”
门口有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宛如一阵催促。
“你去找律师拟合同,小潜的疗养费医药费至少支付二十年,另外我要你为小淮请一位最好的律师,记住主谋不是小淮!”姚父厉声道,“等小淮判决下来,我们就撤诉。”
他能找好律师,裴继州能找到更好的。先前律师说过,易多言就算能判,缓刑的可能性也大。与其报这点仇,他不如给儿子争取更好的治疗条件。
“什么!不能撤诉啊!”
裴继州却道:“这案子判下来至少还要半年,姚潜等不及。您其实不希望他再伤害别人是不是?”
三天后合同签好,姚潜翌日转院。原本医生还要再留他在观察几天,但姚父大手一挥,像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忍。
得知转院的消息,没有明说,姚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落入哥哥手中和父亲手中迥然不同的命运,他撕心裂肺地吼:“我不去!我死也不去!你们也别想我去!”
他砸了床头的花瓶,脚踩一地鲜花和水,手心中握紧一枚碎片,啪嗒啪嗒,不一会儿鲜血随水化开。
“滚!都他妈给我远点!谁敢进来我捅死谁!别以为我不敢!我什么敢做!”
姚妈没多少主见,只是躲在病房外哭哭啼啼。
这动静太大又实属罕见,惊动了整栋住院楼许多人围观。姚家已经没多余的钱雇安保,救护车每一寸空间都有价值,能够随行的人数有限,他们也一开始就打算一针解决问题。
因此很多人都看见了,遇到名人大家都下意识拍照录像,也就录下了他狰狞的面孔,以及叫喧着杀人啊之类的疯狂话语。
不过跟车前来的医生护士经验丰富,毫不介意也不会怜香惜玉,面对曾经风云一时的大提琴演奏家,同其他人一样,一针镇定轻轻松松搞定。
迷迷糊糊中,姚潜听到有人对他说:“我付的费用是八十年,足够让你关到老死。另外你那天有个粉丝用手机录像了,有录音,你们对话的每一个字都录了下来。没拿出来,就是为了让你父母在入院同意书上签字,现在他们连你在哪座医院都不会知道。另外,你哥哥会作为主犯被判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