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人质,没事,放开他吧。”
制服的力量松开了,易多言被提溜后领拎起来,茫然地眨巴眼,努力分辨出眼前穿防弹背心的人,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杨教授。
杨教授静静倾听耳机里破窗小分队的报喜声,歪着脑袋,对着肩头的对讲机道:“老裴,找到人了,平安。”
带裴继州掺和警方的解救行动本就是破例,可见杨教授的面子不是一般的大。
苦哈哈看着他的警察也是三年的老人,就因为年限最短,只能分配来看人。他打了个哈欠的功夫,眼角忽的一道黑影!
荒郊野岭,小警察顿时毛骨悚然,等他扭动僵硬的脖子,再一看,杨教授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看好的人不见了!
第89章 龙心大悦
被压在地毯上的姚潜像个疯子一样惊声尖叫,杨教授皱着眉听对讲机里的声音,招了招手:“让他小声点。”
得到自由的易多言颠颠跑到杨教授身边,像只撒欢的小狗,苦于杨教授装备齐全,他怕一不小心碰到什么开关,这才没当场给杨教授一个亲亲密密的熊抱:“他有精神病,不能受刺激!”
杨教授摆摆手,易多言以为他们会放过姚潜,没想到直接把他的嘴捂上了。
杨教授看着易多言那一张明明白白写着“你们好暴力哦”的脸,再对上姚潜阴鸷的眼神,十分无语。
“杨、杨、杨教授!那个人的人他、他、他——他不见了!”
“……我看见他了。”杨教授不冷不热道,只见所有人的枪口齐刷刷地转向门口,此起彼伏松了口气后,又整齐划一地放下。
“多多!”
杨教授嘴角一抽,仿佛能听见咔嚓一声骨头断开,他捏着易多言的肩膀,轻飘飘地在“哎哎哎”的叫声中把人从左手边拎到右手边,裴继州成功扑了个空。
“他两根肋骨骨裂,不想进医院,你俩拉拉小手就足够了!”
易多言据理力争:“放心吧,我俩接下来开始纯粹的柏拉图!”
“……”杨教授忍无可忍,大手一挥,“把他俩一起拎走!拎着走!赶紧的,破坏现场!”
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易多言裹着警方提供给受害人的小毛毯,心里还是狠狠一抽:“你没事吧。”
警车上,易多言也不敢碰裴继州,只能用没打石膏的那只手戳他明显瘦下来的胳膊。
裴继州攥着他以下犯上的手指:“能跑能跳,脑震荡也好了。”
“我也脑震荡,吐了好几顿。”易多言改用脑门戳在他胳膊,重重撵着,仿佛一只猫要在自己的有所属上标注气息,“只给吃西餐,又腻又吃不饱。”
裴继州说:“还有吗。”
易多言委屈:“今晚没给我吃饭,明天还要给我打镇定剂!”
裴继州心疼坏了,低头在他的脑袋上落下虔诚的一吻,沙哑地说:“我的小多多,咱们回家。”
“……”易多言别扭一骨碌,“别那么叫我。”
说完他明显感觉到裴继州一顿,浑身僵硬,可见这话说得有点重。易多言心虚不已,半晌嘟嘟囔囔地开口:“我明明是大多多了。”
细雨还在下,打在警方破破烂烂的越野车顶,沙沙作响。
小警察在车上三分钟等同于吃了三年狗粮,郁闷地下车裹紧冲锋衣,蹲在树根上抽烟,通红的烟火仿佛指路的北斗七星,在茫茫天地间给迷路的旅者指明生的方向。
夜幕下易多言第一次看清别墅全貌,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他想起那天爬出去,万一脚下的承重经受不住他这一百多斤的分量,化成齑粉,心里后怕。
两名特警一列,中间夹着一个嫌疑人,这样的组合易多言一五一十地数,足有十一个。
数到最后一个,探照灯照出模糊而熟悉的侧颜,没等看清,易多言眼前盖上一只温暖的大手。
“别看了,都是坏人。”身后传来裴继州的声音,“我们会跟嫌疑人第一批撤离,马上就走。”
“你挺懂的。”易多言保持被蒙住眼的姿势,往里面缩。毛毯摊开,盖住俩人。
“杨教授跟我解释过。”
天光乍亮,一队警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崎岖的山上,层层落叶覆盖下依稀能看见柏油马路的痕迹,藤蔓植物爬上路中央,还有树杆被人为锯断,抬到一边。
树影婆娑间,路两边还有不少别墅,只不过与那一栋相比,都不像能住人的。
小警察是本地人,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大大咧咧地解释:“嗨,这一块地十多年前宣传的,有山有水,什么蟠龙之地!开发商胡吹瞎侃呗,这狗都不来的地,买来干啥,修仙遭雷劈吗!不过也是因为卖不掉,开发商一对夫妻连带两小孩,一家四口惨遭灭门,就在哪栋别墅里。我师父参与的案子,有次喝大了叨叨出来的。”
易多言饿得头晕眼花,技术组警花母爱泛滥,在自家组员身上缴获了几袋夹心饼干和红牛。易多言吃草莓夹心饼干,嘴角露饼干渣,裴继州时不时喂他一口红牛。
易多言学警察的口音,有模有样:“然后呐!大兄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嘛!抓到嫌疑人,好像是哪个高官的儿子,情杀!看上开发商那老婆了,老婆又是旧爱又是孩子的。上头不让说,媒体不敢宣传,大家都忘掉了,这一块地也就荒了嘛。唉呀妈呀,老渴了,大兄弟,红牛能给我一罐不?”
裴继州完全不关心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只关心他的多多。最近有个七八线的小县城,他们只是简单的经停,加满汽油,换下疲倦的司机,继续前进。
终于到了一线城市,裴继州的人早早等候,易多言挥泪送别聊了一路有空一定约饭的小警察,转头就被拎到医院,浑身上下再查一遍。
易多言依依不舍地看着离他而去的一针管血,苦大仇深:“我得吃多少才能补回来。”
裴继州怕姚淮喂他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头上偷偷撸了两根头发交给护士。有些人绑架都做得出来,各种丧心病狂的事也都见怪不怪了。
当然他没说出口,他带着换上新石膏的易多言在六星级酒店好好吃了一顿,迫不及待地开了套房,把人推进浴室。
从车祸到现在整整十五天,裴继州依旧有身在梦中的错觉,他怕突然梦醒,易多言不是这么活蹦乱跑地出现在他面前。
别墅里没有自来水,用电全靠柴油发电机,易多言获得和姚潜一样的待遇,每天两盆水洗脸,晚上还有盆洗脚水,洗澡是不可能的。
十五天来易多言第一次进浴缸,美得心里冒泡,加上被撑得精神身体双重麻痹,要伸胳膊伸胳膊,要伸大腿伸大腿,过程中还嚎了一首歌。
易多言的歌声一般,说好听的人一定是拍马屁,对于承受力如裴继州的人,那也只是勉强能听。稍微有点事儿逼者,举刀杀人的心都能有。
裴继州充耳不闻,给他搓澡的同时睁大眼睛,一寸寸观察他的皮肤——针孔!
右手小臂内侧有个已经愈合的针孔。
易多言注意到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解释:“嗨,留置针,打营养剂和镇定剂用的。我睡了好多天呢,我要是醒着,怎么能让人乖乖弄走!路上就闹出动静了!”
裴继州将信将疑,只有一个针孔,可信度在百分之九五十以上。
易多言拿着装在防水套里的手机给大家报平安,左手套在塑料袋里,搭在浴缸边。
裴继州给他搓背,浴室中弥漫的热气有效地遮挡视线,他不得不贴近点,他害怕再看见针孔——留置针的解释只能用一次——或是其它受折磨的痕迹。
易多言:“!?”
他非常敏感,再一看裴继州还穿戴完整,手表都没来得及摘下,冰冷的表盘快被氤氲的雾气烫化了。
哪怕这种状态相呈无数次,易多言依旧有第一次的羞涩,他忽的意识到快贴到他腰窝上的裴继州在看什么,登时奋力转身,仿佛鲸鱼的鱼尾啪一声拍进水中。
指腹间滑腻的感觉突然消失,半湿的裴继州当场被淋了个通透。
易多言缩在浴缸一角,恼羞成怒,想起手里还有武器,旋即就朝他砸过去:“他没碰过我!你他妈叽叽歪歪扭扭捏捏就为了这事!直接问我能累死你吗!”
“不是——”
易多言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撕心裂肺地吼:“我也没碰过他!你给我滚出去!你就当我们有过什么好了!滚!出!去!”
半个小时后,总统套房的浴室像打了一场两败俱伤的仗,裴继州湿漉漉地坐在客厅的米色地板上,郁闷地喝了一口小酒吧的迷你威士忌。
“明天还要上飞机,你少喝……”易多言噎着了,所有话都因为一个眼神憋在口中,继而吞入腹中。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镇听装雪碧,一点一点蹭着墙角靠近。
裴继州终于不再给他“良心都被狗吃了”的眼神,易多言得以靠近他身边,蹲坐下来,用冰冷的易拉罐安抚他被手机打红的额头。
半个小时前,裴继州憋了一腔怒火,像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少年。他真的希望当年那个一本一眼的少年激发少年人该有的不顾一切的冲动,拥有哪怕抱着书本穿越战火纷飞也要念书的倔强。他在人生迫近而立之年,才学会相守的意义,而不是仿佛陌生人般的远远注视与暗中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