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字都刺激到易多言心坎里,他想起妈妈去世,痛苦的黑色童年,白森森的重症病房。都是注定命不久矣的病人,年轻的恨天,年长的惜命,没一个人能对阳光露出真挚笑脸,因为嫉恨随时会被剥夺生命。
易多言突然开口:“你不用替他道歉。”
姚淮愕然,搭在桌上的手止不住颤抖。
不管人前光彩夺目的姚潜究竟患多严重的病,易多言看到视频的时候就知道拙劣可笑,他不假思索配合演戏,可也多亏了这么一出,让他认清裴继州。他心怀这份可怕的感激,而今面对姚淮受到的苦楚,百感交集。
易多言倏地站起来:“我不吃了,吃不下,先走一步。”
姚淮以为他是气到没胃口,慌忙站起来,带倒了椅子。鱼庄为客人准备的是太师椅,没正经的分量重。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上的劲道强而有力,同慌不择路的面部表情并不相称:“我是认真道歉的,瞒着你是怕你不肯答应,也是我胆小懦弱不敢面对你。”
易多言诧异,姚淮固然没有他这个身份的成功人士的意气风发,但也不该有这般低三下四。
姚家裴家都是高高在上的家族,易多言觉得他能与裴继州相识相爱都是三生有幸,而今姚淮站在他面前低头认错,比小学生可怜,的的确确让他动容。
“你想多了,早说晚说,对我而言没有区别,我都接受。”易多言摇头,他的微笑让姚淮放松警惕,不知不觉地松开手,“我只是想起工作上的事,很重要,抓紧时间回去做。失陪了,下回换我请你。”
易多言迅速转身,刹那的侧颜让姚淮出现片刻的失神,他觉得是自己心脏骤停。等易多言推开大门走出去,他的心脏才继续运作。
易多言出门如逃跑,不顾左右,不顾身后,看不见姚淮的笑容在私密的空间里逐渐扭曲而荒诞。
姚淮扶起太师椅,坐上去,他的手缓缓附上心口。忽的想起一个词,暖心暖肺。他知道易多言匆匆的目的另有其人,热火朝天的奔头也不是为他,但有朝一日难说。
铜锅下是明火,嗅得出轻微的燃烧味道。
姚淮把那点急躁归咎于碳火,接下来冷静自若地掏出手机,吩咐秘书给一男一女两个演员加点钱,然后退出,熟练更换另一个微信号。
另一个微信号是同名同姓的姚淮,身份是公司销售人员,业绩不温不火,熬得过这个寒冬。他用这个身份加了易多言公司里的不少人,关系最亲密、联系最多的人叫张月琦。
看见低头小跑的易多言,司机一愣一愣的,全然忘记咀嚼嘴里塞的汉堡。按理说合格的司机兼保镖不该在雇主出现的时候吃东西,但易多言这吃饭的速度实在惊为天人。
易多言倒没那么严格的职业标准,他自己还日常习惯性划水,上了后座,直接说:“回公司。”
他在车上给裴继州发消息,裴继州装傻充愣地问他:吃了没。
易多言所幸打电话:“晚上有空吗?”
他们俩个两天没见面,裴继州反应极快,驴头不对马嘴地说:“我处理得完。”
处理完了,就有时间见面。易多言也能好好审讯他,皮鞭马鞭准备好。
裴继州不知道那边易多言计划好把他绑起来抽了,工作变得轻松无比,仿佛安上了双翼。他还抽空做填字游戏,英语不是母语,但在工作中出现的频率远超汉语文字。他填得飞快,头脑那叫一个灵活。
易多言加了班再回去,复式出租屋内本该只有他一人,路非凡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安静的像条认命的流浪猫。
没开灯,若非熟悉这个人,易多言得被吓个半死。
现在的易多言依旧烦他犹豫不决的态度,准备绕过去回屋。
路非凡小狗似的颠颠地挡住他,仗着屋内就两人,不遮不掩:“多多,我想好了。”
易多言停下来看着他,想开了?
结果路非凡一开口就是:“多多你借我一百万吧,等店里赚了钱就还你。”
易多言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被他气得肝疼,指着他鼻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不是一百万的问题?你需要钱,一千万我也能借给你!”
路非凡都快疯了,以为易多言会温柔地摸摸他脑袋,哄他两句,乖乖借钱,万事大吉。
“匡霏要的是你能无条件地满足她所有要求,今天是一百万的装修款,明天一辆三十万的车也能让你开口借钱。人家要过豌豆公主的生活,不想吃一点苦。你能给就给,别用别人的本事,那没有任何效果,只会让你们的关系更差。”
而且你不是那个让她当公主的人,匡霏一开始就做过决定,你只是她当公主路上的跳板。
路非凡耷拉着脸:“可是她是我的初恋啊,我舍不得。”
有些话说出口太过残忍,易多言发现自己挺懂事,他快步回到房间,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他听见关门声,应该是路非凡跑出去了。
裴继州进来了,他开关门时非常轻盈,看见易多言躺在床上捂肚子,下意识以为他病倒了,忙问:“你怎么了?”
易多言憋了半天,脸有点红:“肝疼。”
裴继州:“……”
那就一定不是正正经经的疼。
易多言躺着一动不动,声音也没有波澜:“我今天见到姚淮了,才知道他就是姚潜的哥哥。我看出视频是假的,窗外月亮不对,都是半个,但一个是上弦月一个是下弦月。我是故意相信他,跑掉的。”
早就知道的答案,而今当事人亲口说出开,迟到的解释没有变质或发酵,感情在那里牢不可破。裴继州犹豫不决,半晌后开口:“爸爸会比妈妈喜欢你,希望你能去叫一声爸爸,等忙完,今年我们一起去过年吧。”
易多言那张面如死灰的脸一瞬间有了光彩,一个激灵坐起来,像上了发条。
裴继州笑起来:“也许他经历的事太多,之前我规规矩矩的他还疑神疑鬼,总觉得我在策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结果今年夏天,他发现那点疑惑是对的,总算放心了。”
裴爸经历过的不是简简单单的“太多”,裴继州太有为常伦,换其他家庭可能是令人发指,觉得儿子疯了,到他们家,反而安慰了他那颗充满腥风血雨的心。
易多言觉得有爸爸喜欢就够了,反正这年头娶个男媳妇回家的还热烈欢迎,估计背后会有猫腻。他欢天喜地,盘腿坐好:“那你跟我说说姚淮是怎么回事?他出现在我公司里?打死我都不信姚家和公司没关系。”
司机一直跟着他,少不得见过他和姚淮进进出出。也就是说,裴继州知道他认识姚淮,姚家的当代掌权人。亏他之前小心翼翼,结果担心全喂了狗。
裴继州实话实说:“他家投资的,你的简历太单薄,当时我拜托他帮了点小忙,没想到后来会出这么大的事。不过也确实是你有本事,总不会随随便便塞一个人进去,被塞的人还半点不察。”
还有包括和Jo网上大战,许多件事背后都有裴继州千丝万缕的关系掺和,易多言挺想骂人,难怪这行都得有私人关系,偏他轻松进来。他拍拍旁边,宽敞的简易床不坐,站着他腰不疼,自己仰脖子看着还难受。
裴继州私下里干过那么多事,有点怕他,坐下后隔点距离,主动承认:“我已经不怎么和姚家往来了,收买保镖,弄到视频,这事太严重。姚叔叔亲自给我爸做过保证,确实是他儿子一时糊涂,姚潜精神有点问题,这件事好多人都知道,没办法较真,只能原谅。他们家主业娱乐,没办法,我需要宣传和代言,能不用他家资源就不用。”
易多言无所谓:“嗨,我后妈还想让她宝贝儿子进娱乐圈呢。”
他自己工作少不得接触模特明星,整个公司捏了不少明星资源,流量明星和老戏骨他也见识过不少。
小林没事还跟他聊哪个明星的皮肤是真的好,哪个明星家暴也不离婚,出场只能靠化妆师遮,偶尔八卦一回,还觉得有意思。
裴继州问:“你呢?想也拍?不管你想做什么事,我都支持你,你有本事又有才。”
这顶大帽盖上,易多言摇着尾巴接受。
这年头各行各业都能公关炒作,路非凡和易多言不炒,红得也不温不火。
易多言收到过不少邀请他演网剧的私信,他还是干一行先干好一行。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当然还做设计师啊,不过路非凡可以试试,总不能天天拍照片卖衣服吧,没个出头之日。”说到精彩,开启滔滔不绝回忆过去的节奏,“他之前拍过一回,男扮女,贼妖艳,反响不太好,但也只能演这种货。”
裴继州咽了口唾沫,有点酸,眉宇间酝酿乌云,觉得刚才的深情付之东流。正儿八经的事一说完,就开始眉飞色舞地说起别人,能脱了吗?
易多言也愁到头秃,既关心路非凡感情生活,又要操心事业未来,这是养儿子吧。他一张嘴皮子利落,毫无成本。裴继州觉得亏大了,乌云成了疾风骤雨,他今晚想看泪眼汪汪。
第50章 野球
对于易多言的室友们而言,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是生命中绝不可少的大事,头可断血可流,吧不能不泡。因而一般而言,不必担心他们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