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西,易多言灵感都要耗尽。
看大门的老头下班,小摊小贩霸占出入口,摊子流动性强的还大着胆子推进来,在游人必经的天鹅湖边开张营业。
有个驼背老头,像背了座山,大夏天还穿中山装,扣子严严实实地扣齐,脚上是双炸开边的手工布鞋,肩扛一担手编的棕叶蚱蜢麻雀小笼子。
精湛的手工活灵活现,这年头太少见,易多言看得一愣,裴继州看得出神。
易多言小时候过年跟妈妈赶庙会,真没少买,站起来活动手脚:“走,买一个去?”
裴继州兴冲冲地跟上:“记得小时候,有年过年,别人送了一个,后来被保姆当垃圾扔了,找遍垃圾回收站也没找到。”
没说“别人”就是易多言,那时候是多多是小豆丁,他是半大熊孩子,白收礼物怪不好意思的,抱着小多多亲了好几口。不提还好,一提就是,忆往昔,峥嵘岁月不稠也得稠。
“…….”易多言嘴角抽搐,“在你家干活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大过年的不看春节联欢,还要跟垃圾为伍。”
易多言半蹲下来,正好跟驼背老头同一高度,他怕老头耳背,故意大声问:“爷爷,蚱蜢怎么卖?”
老头耳朵挺好,伸出鸡爪似的手:“五块。”
易多言套手机:“给我来一只。”
老头拼命摆手:“没有手机没有手机……”
他又苍白地重复几遍,越说越无力,同时近乎崩溃地抬起头。眼底仿佛蒙了层薄雾,应该是白内障。
易多言明白了,难怪不时有人停下来询问,却没卖出去一个,担子里好些小物都干枯发黄,苍老与流逝赶不上科技的飞速。他无可奈何地看看裴继州:“带现金啦?”
裴继州摸摸裤兜,他那裤子几乎绷在身上,手指灵活的痕迹看得一清二楚,估摸是更不甘心:“没。”
“算了,走吧。”易多言走了几步,发现裴继州没跟上来,扭头一看,裴继州走得一步三回头,这真是……那么大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好吧。”
易多言把书包丢到湖边草地上,拍拍手,清清嗓子,嗓门洪亮:“来一来看一看啊,素描Q版全身像,人头收费,一人十块,不好看不要钱,好看酌情多给几个钱!十块不嫌少,一百不嫌多!上不封底,接单有限,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只收现金,零钱Only!”
裴继州:“……”
第21章 一起睡?
易多言的手艺是练摊练出来的,一笔一画赚出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
他扯嗓子吼了半天,看得人多,问的人少,感兴趣的九成九,要么没现金要么没零钱。
开门第一单是对中年夫妇,男的用发胶梳了个绅士背头,递过来二十块的崭新钞票。女的两鬓斑白,但慈眉善目:“刚才溜达到公园里小卖部换的零钱。”
易多言收了钱,熟练地转了转手中的碳铅笔:“那我保证叔叔阿姨一定会觉得物超所值!”
开门大吉,后续顺利。有自带零钱的,也有学着去小卖部换零钱的,等攒足七八十的零碎,又找成了整钞。
老头眼神不好,蹲在湖边,时不时瞅瞅,再叹自己的摊子无人问津。
易多言均速十分钟一张,特殊要求重新修改也不过二十分钟。经验在前,他知道怎么样处理让顾客满意,故意找茬想赖钱又昧画的,全都被他身后的凶神恶煞一个眼神轻而易举地挡回去。
画到天色透黑,易多言站起来活动筋骨,摆手:“不画啦!收工回家吃饭!”
好奇的多过买画的,围观群众鸟兽散尽。易多言蹲在地上数钱,零零散散足有三百二,卷起来,觉得自己牛逼轰轰:“走,想买什么包我身上。”
裴继州哭笑不得。
老头眼神不好还过目即忘,见俩大男人并肩走过来,吓得站起眼神实在是不好,以为是城管来了,就差挑起担子跑路。等人走近,他再一看,脸上的风霜皱纹绽开了般,陪着笑:“二位看看,需要点什么。”
裴继州只想要蚱蜢,易多言豪气干云:“包圆了!爷爷给算算,一共多少,我们都要啦。”
老头一五一十算着,一共一百四,眼神不明心眼却晴朗,接过来厚厚一卷钱,粗糙的手一摸,太多了!要吓怀了,忙推辞。
易多言把防晒帽贡献出来当兜,假装先装再收,装完了拉着裴继州拔腿就跑:“跑啊!愣着等请客吃饭啊!”
两个人一路跑一路笑,再好的体力也撑不住,没多久便停下来。
裴继州看一帽的手工编织,心里自是各钟滋味,再看看易多言,树林里路灯的余光不甚明朗,影子被七扯八拽,人描着一层融融的暖黄光,明明与寻常一样,却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易多言还在大喘气:“妈呀,累死老子了。”他的精神和双肩经过持续的高强度劳动,难得又体会了回筋疲力尽。裴继州直勾勾盯着他,倏地脸一红,欲盖弥彰,“我对你多好啊。”
忽的一阵地转,易多言的下巴磕到了硬物,齿缝间憋了句经典国骂。等发现落在裴继州怀里,编织小物下雨似的落满地,他又闭嘴了。
裴继州埋在他颈边,深嗅一口:“谢谢。”
“这就完啦,谢谢就完啦。”易多言被勒得有点缺氧,瓮声瓮气,“我怎么就那么好!你得补偿我吧。”
这一刻,呼吸、语言与虫鸣分外清晰。裴继州松开他,下巴虚虚搭在他的肩头上,宠溺着:“当然,你对我那么好,当然是要什么全给你。”
他说这句话,藏着一份心。心肝脾肺肾,连我的人我的魂,全给你。
易多言脱口而出:“那借我件衣服穿吧,随便一件衬衫就行。”
裴继州目瞪口呆,借衬衫?还是借不是买!?不是上巴黎米兰时装周!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的要求!就不能提个要星星要月亮,那是怎么也要给他。
那天翻衣帽间,易多言发现裴继州的衣服低调又奢侈,这次的发布会,他正好挑件拿得出手的衬衫穿。
总之这两人心怀迥异,一起捡编织物,一人背包一人抱帽,肩并肩往外走。
司机等在公园门口,觉得今晚这对夫夫不同,平日是貌合神离,今天是貌离神合。不管怎么样,老板老板娘心情好,他干活也轻松。
他没看出来易多言走得同手同脚,裴继州暧昧得有些过头,不过裴继州的暧昧也从来没有顶,狗粮一贯是满地球地撒。
回别墅,易多言一头扎进客房,丢下一句:“我要洗澡!”
裴继州摸了摸被关门风扑了的鼻子,真是差点就能跟进去:“那我回房间等你!”
浴室地面干燥,易多言差点滑脚:“等、等什么!”
裴继州听见动静,觉得好笑,回他:“当然等你‘借’衬衫啊。”咬着一个借字,仿佛抓着狐狸尾巴,准备顺藤摸瓜,揪出一只皮光滑亮的小狐狸。
易多言等不及似的放水,哗啦啦的水声中有点恼羞成怒:“等着!”
说等着,果然得等着。
易多言舒舒服服地泡澡,看前几天坐马桶时捎带进来的画册,看腻了打游戏,玩腻了打电话,不亦乐乎。
路非凡的微博连续几天更新九宫格,评论转发点赞爆炸了,虽然揪不住热搜的尾巴尖,但也够他美得不可一世。
“baby,你终于给我打电话啦!我好想你啊。”
易多言朝胸口拢着泡沫:“不要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再有一次,绝交了!”
路非凡变脸和变语气都是毫秒级,立马规矩:“多多,你把裴少训成小媳妇了?”
易多言:“……”
易多言咆哮:“不,我把他训成狗了!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路非凡简直对他五体投地,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来,狠狠MUA他几口,美滋滋地说:“我家的工厂接了不少好订单啊,排到后年去了,再也不用到处拉单子拉完还卖不出去,我还得给我那长不大的老爸擦屁股,卖身卖艺卖卖卖,老铁双击666,游艇飞机大跑车刷起来!”
他说欢快了,就暴露了自己不“看”无术的本质,也即看各种乡土地方风情的短视频以及直播,尤好钓鱼和种田,还收到过人家千里迢迢邮寄过来的冰镇河鱼河虾——刷了好几万换来的。
易多言被他糊了一头,反应过来:“裴继州给你家介绍单子了?”他自己家肯定被裴继州安排好了,否则他爸也不会这么长时间偃旗息鼓,没想到手那么长,触到路家了。
路非凡叽里呱啦:“是这样的啦,我爸妈最近特别开心,说走财运,要给我换车又要给我买基金,我就纳闷了,我家厂子多久没好生意了,一问一打听,下单的服装公司和裴少家有瓜葛,这不就懂了嘛。”
易多言揉揉眉心,挺无力的:“好吧。”
路非凡是爹宝妈宝,路爸路妈赶在国内局势好的时候踩狗屎运,借着祖国东风走上资本道路,沿海开了几家服装加工厂,那时候还是进货出货一条龙。又不知哪路神仙托梦,在房地产还一路低迷时,买房买地买商铺。
整个一家三口的人生路,完全可以荣誉“全国奇葩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