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座在墙角,路非凡席地而坐,狼狈又憔悴,眼下的青晕又大又圆,占了巴掌脸的一半。
留学生看他不像好人,不敢不借,张头探脑地看他,生怕他昧了转换器。
易多言登时跑偏了:“所以你联系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吗。”
路非凡眼眶含泪:“嗯嗯,你要保重。”
“你究竟在哪啊!为什么都是老外!”易多言终于反应过来,视频的背景里有各色人种,显然不在国内。
路非凡清清嗓子,露出诡异的正经:“是这样的,我爸想在国外开辟新的工厂,我身为爸爸唯一的儿子,理所应当替他老人家分忧解难。所以我决定了,代替他奔赴海外,打理工厂,从此以后,不回来了。多言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会。”
易多言眯了眯眼:“……”
于是双方都陷入更诡异的沉默不语中。
易多言干脆去看落地窗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机场太冷,路非凡可怜兮兮地抽抽鼻子:“这是真的,我也不想,但是做子女的理应替父母分忧解难。”
易多言舒了口气:“你爸连国内市场都开辟不了,东南亚他响应国家号召就去了一回,回来还哭唧唧地说所有老板都欺负他一个,再也不乐意去了,金融危机后他保住产业就以稳妥为荣,你算算这都多少年了,你在哪个机场?”
“干嘛说大实话呢。”路非凡扁嘴抱怨,教科书般一本一眼地念道,“米尼斯特罗皮斯塔里尼机场。”
易多言:“?”
“阿根廷。”
易多言:“探戈吗?”
“南美洲,我先飞到达拉斯,才飞到这。”
易多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爸准备让你去哪里开辟新工厂?”
路非凡正正经经地说:“南极。我爸说了,企鹅宝宝那么可爱,可以养一只企鹅当厂宠,雇佣当地海豹当保安。”
易多言差点听成“海军陆战队当保安”,心想你家怎么突然那么牛了,既然牛B哄哄能不能先把我弄出去,我晚上不想和人同床共枕。
路非凡带着青晕的脸更苍白无力,他有气无力地说:“好了,我要去为路家的未来拼搏奋斗,祝我好运,拜拜了。”
易多言:“……你是认真的啊!”
换做平时,易多言早就跳起来把手机砸路非凡脑袋上,或是扒开他脑袋瓜子,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然而此刻,易多言冷静地站起来,把落地窗当镜子,抓了抓头发,旋即转身,一阵风似的上楼。
裴继州洗完澡,左等不来,右等没影,裹着薄被靠在床头,端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务以便降噪降火。
主卧室干净整洁,夏夜的燥热完全被皮肤的温暖惬意替代,易多言初来别墅,没人提点他该住哪间,便在这里睡了三天。
门半掩着,易多言呼啦一下推开,气咻咻的。
裴继州浑然不觉,电脑搁在床头,拍拍旁边的枕头:“睡觉吗?”
易多言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手抠着门框,灌水泥桩子也认了:“路非凡,我朋友,你是不是对他说什么了?”
谁?裴继州一愣,“他啊,怎么了?”
易多言气得头昏脑涨:“你是不是对他说什么了!”
“嗯,好像说了吧。”裴继州记不清这个小虾米,看在易多言心急如焚的份上,他回忆着,无所谓道,“好像是说了让他离你远点,有点远滚多远。”
易多言脑袋嗡的一声,差点炸了:“所以是你让他滚去南极的!?”
路家完全不是裴家对手,裴继州让路非凡滚到外星球,他含泪咬牙,爬都得爬去,区区一个南极算什么。
裴继州仿佛明白了,路非凡挺自觉的,大大方方地说:“是啊,不过我没让他去南极,他自己选的。你生什么气啊?”
路非凡开车,路非凡带多多喝酒,路非凡把多多灌醉,路非凡还教唆多多离家出走。桩桩件件都离不开路非凡,他谁啊?裴继州想起来他昨晚鼻子都快气歪了,就随口吩咐了一句。
易多言狠戾地抠着门框,像头小兽低吼:“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凭什么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哪里得罪你了!你们怎么能这样!”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裴继州拧着眉头:“你冷静点,你想跟谁做朋友都行,你想要他回来,就让他回来,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他掀被子下床,光着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往门口的方向走。
他一走,易多言也走,狠狠地踩踏地板,恨不得每一脚都踩个脚印。
裴继州忙追:“你做什么?监控里我看得很清楚,是他开车带你走的,他还穿裙子挎着你!我都没挎过!你知道保安怎么说你们的?像一对小情侣!你为了他跟我闹脾气!”
他想不明白了,他跟多多十几年的情意还抵不过一个路非凡的份量?
易多言明明憋了一肚子话,顷刻间哑口无言,这都在说什么?他骑虎难下,只能不停地往前走,正好看见客房的大门,立马钻进去,砰一声关上门。
裴继州敲也不是,踹也不是,急得原地转圈,旋即柔声细语地说:“我马上叫他回来,他回来,你就别生气了,行不行?”
什么动静都没有。
易多言用背抵着门,破天荒地懵了。
裴继州像手足无措的小孩,挠挠头,“那就这么说了啊,等他回来,你就搬回主卧。”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易多言刚才没有注意,光脚踩毛毯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打在心头。
第10章 机场接机1
裴继州原本想着,路非凡分分钟滚蛋,应该能分分钟滚回来。至少在他跟助理联系过后,路非凡差不多就在飞往国内的航班上。
这样来看,最迟明晚,最快今晚,易多言就能从客房搬回来。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办事总是能满足老板心意的助理,接到通知,一面给路非凡打电话,一面安排航班,电话却陷入地狱般无限轮回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中。
等他听到第二天,晨光初露,突然“呕——”,去卫生间抱马桶吐了个稀里哗啦。
路非凡早上了飞机,还不知道怎么跟女朋友和父母解释,自己自欺欺人地把手机玩没电,以此为借口堂而皇之装尸体。他跟易多言混,正经的不学,自欺欺人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这几天他太倒霉了。咦?航空餐还不错。
路非凡怕到了南极,欣赏绚丽的极光同时,只能悲催地跟企鹅海豹抢食,一个人吃了三人份。
助理找到路非凡的时候,他已经半只脚踏上开往极地的游轮,等路非凡转机三次。再回到国内,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去的时候火急火燎,返程途中王八附体,能有多慢就有多慢。路非凡把当初见到裴继州的恐惧充分化解为蹬鼻子上脸的勇气,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嗅到易多言在替他出气!
这几天,易多言一直对裴继州视而不见,也不做他的车了,大大咧咧地接受了司机,每天按时上班准点下班。
裴继州跟他的时间点完全相同,每天同进同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夫。只是这对夫夫正在遭遇几乎所有夫夫都会遇到的小问题——暂时、临时、短期的分床而睡。
对于雷厉风行的裴继州而言,黎明与曙光就在眼前,这点小困难怎么能算困难。
周末下午,易多言跟电视剧学,带着块用于接机的白板,以为还是司机送他。没想到他一出门,裴继州也跟着出门,理所当然的上了车,坐在驾驶座看他。
见人半晌不动,裴继州缓缓放下车窗:“怎么不上车?换辆别的车?”
这栋别墅除了地上停车库,还有地下室改造的停车库,各种车百花争艳,车钥匙大大方方地挂在玄关,易多言手痒时真想顺手丢几把,看会不会有人急的团团转。
他问:“你不是要工作吗?”
“对啊。”裴继州按喇叭,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和多多过夫夫生活,前提是先把人哄回主卧,当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和好的机会,挺委婉地说,“这就是我的工作。”
易多言抱着白板,低眉顺眼地坐进副驾驶。
暑假期间出入境旅游的人多,易多言和裴继州从下车到接机口,反复被各种戴小红帽的青少年队和老年队冲散。
裴继州从来只走VIP,偶然纡尊降贵一次,被挡得手足无措,对着一群天真的小孩,各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吓得他心先软了一截。他抬头一看,易多言抱着个大白板,左钻缝右插队,才看两眼就没影了,好像是被他看没的。
竟然不管他,裴继州委屈,他不就是赶了个人走,怎么气性那么大。
小孩子推推壤壤,原地生根似的不动,气得俩被冷气冻得哆嗦的带队老师都成热水壶了。
“哇!小哥哥好帅啊!小哥哥是大明星吗!”
“小哥哥!小哥哥合个影呗!”
又开始叽叽喳喳了。
裴继州一抬头,发现小孩们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易多言团团围住,跟找到妈妈的小鸡仔差不多,掏手机的掏手机,摆Pose的那爪子摸哪呢!仗着小就能瞎吃豆腐?他还没仗着大多吃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