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硬了,尸斑长出来,陆金山干枯的指间,握着那个观音坠子。长长的绳子被剪短,垂出来,搭在他的手上。
身死,气消。与尘无缘。
老太太晕了好几遍,全靠陆二爷撑着。他一个**持着。二爷一夜之间,胡子拉碴的,眼窝凹陷,黑眼圈重的吓人。
门,突然被人撞开,是卢凉。
陆银山吃惊的看着他。
“卢凉?!”
下人们都跟见了鬼似的看他,顿时四下一片哗然。
卢凉急切的,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他的腿,肿的老高,全都跌坏了,膝盖裂开大口子,鲜血滴了一路。他的身后,每一步,都是一滩血水,映在冬日的雪上,抢眼的红色。
“大哥……”卢凉眼睛直直的看着棺椁,他不敢置信的走过去。
明明,他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他还缠着他,说等自己回来。
他还吻了他。
怎么可能呢。
卢凉走过去,他呆愣了一会儿,只看着大爷。
瘦了,黑了,死气浸在眉眼里,再不是当初的模样。颧骨高高的,两颊塌陷,黑黄的皮肤衬着几片苍白,恐怖又瘆人。
卢凉伸手,轻轻碰了下大爷的脸颊。冰凉的。
“呵呵,哈哈……”他趴在棺材上,乐了。笑着笑着,豆大的泪水顺着眼睛淌下来,落在大爷的衣襟上。
是他生前最爱的衫子,里面衬了小袄。
黑色的。
“卢凉……”陆银山刚要走过去,卢凉突然转回身,他从腰间抽出枪,恶狠狠的顶着他。
“别过来!”卢凉像只受伤的豹子,他怒吼着,颤抖着,不让二爷靠近。
“你特么……”陆银山让他拿枪顶着脑袋,脸色十分难看。
“出去!还有你们!出去!”卢凉指着陆银山,空荡荡的袖管狠狠的甩着,他逼迫灵堂里的人,都出去。
陆二爷看着近乎疯癫的卢凉,眼神闪了闪,命众人跟他退了出去。
卢凉反手关了门,上了锁。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缓步走向大爷。
腿上的血水淅沥沥的往下淌,浸透了裤管。
“大哥……你怎么能,怎么能骗我呢?”卢凉喃喃道,他委屈的走到棺椁旁,手足无措的看着里面躺着的人。
“我走了好远,才回家,你怎么能不看我一眼。”
“我又不要我啦。”
“陆金山……”他倔强的,抹了把脸。他干干的叫着大爷的名字,像是小孩子迷了路,回不了家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卢凉伸手,费力的把大爷抱出来,他就剩下一条胳膊,勉勉强强的才算拉住他。
大爷的尸体,被卢凉拉了出来。他把他搂在怀里。
冰凉的,再也无法温暖起来。
“大哥,你看我一眼,好不好。”卢凉窝在他脖子里,哀哀的恳求,一如小时候。
没人回应他。陆金山只闭着眼睛,僵硬着。
卢凉攥着他的手,环着人。连同那个观音坠子一起,握在胸口。
他略带嫌弃的撇了撇嘴角,苦笑着,眼泪滑下来,顿时染起轩然大波。
“只知道推开我……”
“大哥不是最喜欢我的吗,不是最舍不得我吗。”卢凉絮絮叨叨的,哭着。哭的喘不上气,只能****的,委屈的,恨恨的,藏满了不舍与心酸。
“我都回家了,大哥,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朦胧着双眼,卢凉的泪水滴在大爷脸上,滑过他的下巴,流进衣领。
“求求你,看看我。”他张着嘴,想嘶吼,想叫喊,却通通被堵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屋子回荡着,那些情话,却再没人听见,没人回应。
“大哥,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别怪我了好不好。”卢凉抚摸过他的脸,他的思念,如毒蛇侵蚀了心脉,无力回天。
“陆金山,你…你真走啦”
就这样呆坐了半晌,他的手突然摸到了大爷怀里,静静的解开大爷的衣服把那件黑色的小袄打开,那里,是一封绝笔书。
露着一角。
边缘卷着,是被人拿着,摸了无数遍的。
他看着那些,字,一字一句,读出来。
吾愿君安康,一世之命来生偿
卢凉绝笔。
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大哥,为什么不等等我,大哥……”卢凉再也止不住,他恸哭起来。
大哥……等等我啊。
大哥,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每一天,我每一天,都没忘过你。你怎么那么狠心,狠心丢下我。”卢凉的脑袋顶着陆金山的额头。满脸泪痕,蹭在大爷的脸颊上。
那么狠心,丢下我。
一次又一次的。
海棠树的枝干毫无预兆的,随着风,跌落了一块,摔在地上,砸裂了地上的雪,重重的,激起一片雪粉。
一声枪响。
第41章 终章
陆家大爷的丧事办的体面,长长的送灵队伍浩浩荡荡,哀乐响彻了整个福寿镇。
不过下棺的人可累坏了,这一口棺椁,竟然比别的普通的要沉好多,陆家果然是家大业大,陪葬的东西肯定也少不了。
那日在陆家的人,只有少数的,看见了屋子里的样子。
二爷踹开门,满室的血腥。
卢凉趴在地上,已经看不出面目。他手里拿着枪,太阳穴开了花,脑浆子都打碎了,红红白白的,簇拥着大爷。
空落落的袖管,满是血浆的双腿,一身的风尘。
这个从远方奔回来的人,终究是,得偿所愿了。
陆银山狠狠的抽了几口烟,他看着卢凉再辨不出样貌的脸,叹息了一声。
原来,痴情,是这个样子。
他早就该猜出来的,卢凉对大哥的心思。他去逛窑子,卢凉跟着去,却从没染指过一个姑娘,凉凉的夜风里,歌舞升平,他总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着远方,默默的沉思。
或许,这个心思老成的年轻人,在那个时候,只会思念一个人吧。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最不舍得的,陆金山。
长长的白幡,随着风,上了山,在树林的掩映间,若隐若现。
二爷站在坟前,看着墓碑。
只有大爷一个人的名字。
却葬着两个人。
初三,他就要走了。天还黑着,飘着雪,银白的,绸子似的落下来。车在外面候着,打着火,突突的发动着。
老太太早早的就起来了,她撑着灶台,做着陆银山最爱吃的菜。
麻婆豆腐,炒猪心,掺了卤子的面条放在海碗里,打了两个鸡蛋.....
“银山,快,趁热吃。”老太太端着菜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只不过,憔悴的神色就算再修饰,也还是遮不住的。
“娘,别忙话了,我一会就走。”陆二爷看着老太太。
不知不觉的,老太太已经是花白了头发,有些佝偻的腰弯着,一双曾经细腻白皙的双手也已经被岁月浸泡的满是粗糙的干涩和枯黄。
“多吃点,那边不比这边,你吃不惯的。”老太太拿着筷子,紧着挑好吃的往陆银山碗里放。
看着儿子吃的香,她才淡淡的笑了。
“哦,对了。”老太太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里间儿,拿了个小包袱出来。
一双纳的细密的布鞋,厚厚的。
鞋垫垫在里面,黑与白映衬着。
“你试试。”老太太嘴上说着,手已经下去了,她扒了二爷的鞋,托着他的脚,蹬进去。
“娘,我自己.....”陆银山嘴里的面条都没咽下去,他慌张的弯下腰,却愣住了。
老太太哭了,抹着眼睛,一声不响的。
“娘,别哭啊,怎么哭了呢。”他扶着老太太,轻声安慰。
“去了那边,一定要小心哦,娘真的,真的……。”老太太揪着他的衣服,啜泣着。
门外,亲兵敲了敲门。
“二爷,要出发了。”
寂静的雪,飘飘洒洒的,落满了台阶。
车子启动了,慢慢的开走了。
老太太站在门口,雪落满了头,都没回去,她一直看着,直到一切都重回平静,再没了声音。
付春深站在镇子口,他知道,今儿二爷要走。
在家里辗转反侧了一夜的人,终究还是敌不过心头的念想,匆匆的穿了衣服,顶着风雪,站在了那里。
陆银山透过窗子,看见了冻的脸色通红的付春深。
车子停了,他走下来。
站在昔日的小嫂子面前。
“怎么来了。”陆二爷稳稳的看着他。
付春深也看着他
“……”两个人谁也没开口说话,陆二爷目光沉沉的看着付春深。眼睛里带着晨色的微光。
“陆银山。”
付春深闭了闭眼,抓着二爷的脖领子慢慢的凑了过去。他看着陆银山滚动的喉结,略带诧异的眼睛,以及逐渐沉下去的目光。
二爷有些紧张,看着面前人,献祭般的仰着脸,颤抖的睫毛,近在咫尺的唇。他有了吻上去的冲动,却在低头的刹那,停住了。
他……给不了付春深未来。
陆银山抬起手,隔开了春深的吻。
宽厚的掌心,贴着温热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