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下梁歪,姜书鸿嫉恨许泽恩的母亲,把上一辈人的恩怨转嫁到你们身上,你们兄弟几个偏偏又是心性狭窄容不得人的,那么大个许家,便是分他四分之一又怎么了,出身不是他选的,他的母亲是唯一的牺牲者,不忠和背叛的人是许家主,你们母子四人没本事把矛头对准许家主,就只能欺负无辜稚子,没有你们步步紧逼,哪有他的心狠手辣?”
靳尧语调波澜不起,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豪门争斗被他描述得淡然到几近白描,“许泽恩是狼崽子不假,你们母子也不过是一窝只会狂吠乱咬的狗。”
许封岘吓得猛退一步,他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凸出来,夹着烟头的手指颤抖地指着靳尧:“你你你……你是谁?”
“我啊,”靳尧仰头看着湛蓝苍穹,清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漫天云彩,他对许封岘微微一笑,“我和许泽恩一样,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笑看你们这群傻逼哭的人啊。”
靳尧走进海恩大厅,前台立着几个端庄秀美的小姑娘,一见他眼睛都亮晶晶的,他报了自己的名字,提出要见陈璋或者司徒,一个小姑娘拿起电话往楼上拨号,另外几个悄眼瞥了下大厅发现没有别人,都兴奋地拿着笔记本要靳尧签名。
靳尧受宠若惊地签了名,最后还笔回去的时候才略带羞赧地问:“你们都认识我啊?我那节目还没播呢……”
“节目?”一个大眼睛长卷发的女孩疑惑道,“什么节目?”
靳尧脑门直冒黑线:“那你们让我签名干嘛?”
那姑娘笑着说:“陈秘书早就来提醒过,如果您来公司,就立刻通知董事长,陈秘书说您是……”
几个女孩掩口轻笑,靳尧不解:“是什么?”
姑娘们不答只是笑,靳尧难免就更好奇:“我是什么?”
他微倾着身,双臂搭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台上,从背后看去,削肩挺背劲腰翘臀,曲线浑然天成完美得不可方物,对面几个娇俏美丽的女子个个满眼璀璨星辰笑得云暖花开,任何人见到眼前这个景象都会以为是风流倜傥的帅气小哥哥在搭讪漂亮小姐姐。
许泽恩急匆匆步出电梯看见的就是这让他脑袋充血的一幕,英俊的脸上瞬间晴转多云,几个女孩看见了自家董事长阴沉的脸纷纷低下了头。
靳尧还在追问:“你们别话说一半啊,我是什么啊?”
一只手掌扣向他的后脖颈,靳尧曲臂挡住,顺势抓住来人的手腕,毫不意外地看到许泽恩的脸近在眼前,他笑道:“你来了啊。”
“怎么不提前给我打电话?”许泽恩反握靳尧的手,眼皮凉凉掠过几个前台,“在这儿撩上了?”
“没聊几句呢,”靳尧跟许泽恩压根不是一个脑回路,他跟着许泽恩往电梯走,还在笑,“你们公司前台真有意思,都没看过我节目呢,就让我给她们签名。”
“你很高兴嘛。”许泽恩轻哼着,伸手按电梯。
“哎你别说,被小姑娘崇拜的感觉我从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了!滋味儿还挺好的!”靳尧笑得颇有点春风得意。
许泽恩把靳尧按到电梯上,嘴唇压过来:“这么享受,嗯?”
“卧槽!”靳尧撇过头,瞪着头顶明晃晃的摄像头,“我可不跟你搞现场直播,严肃点!”
“你严肃点,”许泽恩手掌挡在靳尧的脸旁,欲盖弥彰似的遮住两人的嘴唇,“亲你呢,别乱动!”
“许泽恩,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靳尧是第一次看到许泽恩办公的地方,上次来的时候他还失明着,这回倒是能好好看看。
宽阔的空间大得能跑马,站在整排的落地窗前可以俯瞰整个城市,这种脚踏江山的感觉的确很容易让男人激起雄心和征服欲,靳尧叹道:“难怪是人都想往高处爬。”
一览群英小,我自仰天笑。
许泽恩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抱着,为了站在这里,他们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可真的站在这里,心里唯一的触动也不过就是这个人还陪在自己身边而已。
“我刚在下面看到了许封岘,”靳尧摸着许泽恩环着他的手,一根根骨指捏过去,“他怎么会来收停车费了?还真不像他。”
“嗯。”许泽恩淡淡应着。
“他是不是吸??”
“看出来了?”
“他讲个话颠三倒四,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宁可在楼下收停车费也不找其他出路,我就猜出来了,看他那样子,年数都不短了?”
许泽恩点头:“快十来年了吧……他不是没找过其他出路,而是所有的路都被我堵死了。”
“那你让他杵你眼皮子底下……”
许泽恩答应过对靳尧坦白,说起这些阴暗的心思再也不遮着藏着:“姜书鸿三个儿子,我总得留一个让他睁大眼睛看着,让他看着我过得多好,然后他去给姜书鸿探监的时候,母子两个好有话聊。”
靳尧眼角抽搐:“这么变态?”
许泽恩紧张地看着他。
他又捏了捏许泽恩的下颌,笑道,“不过我喜欢!”
他们跟许家三兄弟,从来都是你亡我活不死不休,在这一点上,靳尧和许泽恩从未动摇过立场。
许泽恩垂着眼:“那时候要不是他联合了八大股东,我也不会被逼着跟周宴笙联姻……你也不会出事……”
“我其实并不是为这个……”
那些年靳尧对许泽恩可能心有龃龉,但是在这个方面,却始终没有质疑过他。
周宴笙跟他们两个都是同学,小时候流行花美男,周宴笙确实乐哈哈追过许泽恩一阵子,后来发现这两个男的好上了,周宴笙还迷得他们不行。
联姻这件事,周宴笙是仗义相助,为了从许崇谋手里弄出股份好给许泽恩上位,靳尧在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能想通。
“我知道,”许泽恩把脸埋进靳尧的脖颈里,“我知道你是为了你母亲……舅舅找过你之后,把你的话都告诉了父亲,你那天才能那么轻易来到顶楼,才能听得到我和父亲的对话,这都是他刻意安排的……”
靳尧默然,许家论谋算人心,谁能比得过家主许崇谋。
两人之间最禁忌的话题被打开:
“你执意离开我之后,我也就没退路了,我跟他的那点血缘情分也差不多耗光殆尽,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别无选择,不把海恩逼上绝路就是把你逼上绝路……我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那段时间里海恩市值蒸发了一多半,证券会检察院商罪科廉政公署排着队地来提人……”
所以靳尧独居在太湖华府的时候,许泽恩都没能来找他,许崇谋被儿子逼到焦头烂额,也没有余力对靳尧下手。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想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所有人都埋南湖庄园那座坟墓里去吧!姜书鸿被我捏住了把柄,为保许封岘她自首进去了,呵——”
许泽恩嗤笑,“这个女人精明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居然天真地相信我能就此放过许封岘……是啊,我是放过她仅剩的这个儿子了,我每个月六万块供着许二公子在海恩楼下收停车费,也对得起她一番信任了!”
这是重逢后许泽恩罕有的在靳尧面前流泻出阴沉狠戾的气息,他咬牙切齿,双目赤红,那些仇恨早就像经年的毒,渗透进四肢百骸,切肤入骨。
“你跟我两辈子……你母亲跟我母亲……靳尧,”许泽恩颤抖着,把靳尧抱得更紧,“我恨……”
“我也恨,”靳尧反抱住许泽恩,“你做得对。”
“我本来就是这样狠的,除了你,我对谁都能这样狠的……”
“你做得对。”
春日暖阳把两个相拥的身影拉在泛光的油木地板上,阳光忽然晃了晃,影子便跟着摇曳起来,靳尧带着许泽恩转了个身,阳光从侧面照过来,把他们的半边身体都染上浅金色,那从时光里悄然探头的阴影便折射到墙上,融为一体,看着也不凄凉刺目了。
靳尧轻轻拍抚着许泽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家主和……你舅舅现在在哪里?”
“……父亲当时就中了风,我把他送去一个小岛上疗养,舅舅照顾他,现在……是平安的……”
这是两人之间最深晦最隐秘最难揭开的那层疤,如今就在靳尧的漫不经心和许泽恩的轻描淡写中如白描画一般浅浅铺开,那么多离奇的恩怨和复杂的仇恨只剩三言两语的余音回荡在宽广的空间里,仿佛那些硝烟鲜血,那些辗转颠沛,那些死里逃生,那些明枪暗箭,全都化成过往云烟。
只有经年残留的伤痕和疼痛,等待着他们用彼此的时间和爱去为对方抹平。
幸甚幸甚。
“宝贝儿?”靳尧轻轻唤他。
“嗯。”
许泽恩抬起头看过去,被靳尧灿金色的发梢晃了眼,靳尧捏着他的下巴,讨好地蹭了蹭:“来亲一亲。”
再多苍白的话都不如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更能安抚许泽恩隐隐叫嚣躁动的心脏,有许多深不可测的暗黑和疼痛唯有他一个人承受多年,即使是靳尧在这个征程中也有许多年是没有参与过的,他孑然一身,茕茕孑立,且行且流离,一步一惊心,可是好在命运残留着最后的仁慈,让他走到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