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笨了……”
十五岁的靳尧忏悔着自己得过且过庸庸碌碌的短暂人生,最后他只是不停不停地落泪,不停不停地喊着恩恩的名字:“……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
这十五年,唯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靳尧纵使有许多不争,但他对许泽恩确是死心塌地的好,南湖庄园是一座冰冷苍凉的古墓,唯有靳尧是这个古墓里唯一的温暖。
许泽恩握着靳尧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笑得泪流满面:“你不用舍不得我,咱们说好的,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同年同月同日死,咱们说好的……”
许泽恩拿了一把剪刀,把床单剪成布条,然后给靳尧穿好衣服,把他绑在自己的后背上。
那天晚上大雪纷飞,许泽恩背着靳尧走出小楼的时候天边正炸开大朵大朵绮丽的烟花,宴客厅那里衣香鬓影花团锦簇,欢声笑语传出数里之远,许泽恩却不能往那个方向去,他今晚试着闯过去很多次找医生,都很快被拦下并且再押回小楼。
那个地方明亮璀璨如珍珠,里面的人却个个满面脏污丑陋狰狞。
许泽恩一边背着靳尧往大门的方向走,一边不时回头望,他想,若有朝一日我能回来,我要今天所有笑着的人,都跪在我的脚下哭。
我受过的屈辱,靳尧受过的折磨,我们流过的每一滴泪,我们淌下的每一滴血,我要你们所有人,加倍奉还!
大雪铺满山道,先前有人清过路,反而让路面更湿滑难走,许泽恩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道上,他能感觉到背上的靳尧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微弱,他的心情却变得很宁静。
他想,愚蠢的人注定要付出代价,靳尧是,他也是。
在他一脚踏空跌下悬崖的那一刻,他睁大了眼睛,任漫天雪花飘落进他的眼里,热泪裹着霜花模糊了他的眼眶,他双手向后反抱着靳尧,天与地之间像是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那时候的许泽恩是微笑着的。
……
许泽恩是被一阵婴儿哭声唤醒的,他脑中的第一个意识是,他没有死?那靳尧呢?
他记得自己背着靳尧下山去找医生,中途滑下了山崖,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白惨惨的医院病房里,靳尧呢?
下一刻许泽恩惊愕地发现自己无法坐起身,不,他的身体太奇怪了,他似乎连翻个身都没有力气,还有,为什么一直有孩子在哭?
他吃力地转过头,一个胖乎乎的娃娃躺在他身边,哭得震天响,许泽恩看着那个孩子标志性的光亮亮的大额头,视线又转移到娃娃的耳垂上,耳垂上一颗红色的痣如丹砂一般鲜艳欲滴。
许泽恩蓦然瞠大了眼,这是靳尧!
他和靳尧回到了刚出生的时候……
第46章
尽管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但是许泽恩切切实实意识到, 自己真的重生了。
他伸出柔软无力的指头, 在身边的胖娃娃脸颊上戳了戳, 忍不住咧了嘴笑。
许泽恩很快就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前世的轨迹在发展, 命运的齿轮按部就班地在向前转动。
他虽然是个襁褓中的稚儿, 但他每日里听着别人的说话,听到新闻的消息,让他肯定这个世界所有的发展都和前世如出一辙。
他犹记得自己死前的誓言, 他要所有伤害过他和靳尧的人都付出代价,最重要的是, 他再也不能让靳尧出事了。
原本许泽恩以为这一场重生是上天的弥补和馈赠,后来他渐渐才知道,这简直是命运巨大又恶意的玩笑。
他死时只有十五岁, 即使拥有未来十几年些许模糊记忆,但如今他又尚在稚童, 他连仇人的一片衣角都别想碰到。
许泽恩必须要让自己和靳尧先强大起来。
尤其是靳尧。
前世的靳尧性子十分柔弱, 像个小姑娘一样每天只会怯生生跟在许泽恩身后, 他那时候又胖又憨又爱哭, 天生就让恶人想欺负。
许泽恩有意磨靳尧的性子,于是他便哭在靳尧前头, 饿了冷了被欺负了,许泽恩有事哭一哭,没事也哭一哭。
两个孩子成天在一起, 一个柔弱了,另一个就会自动承担起保护者的角色。
可是许泽恩的年纪太小了,即使他能预知许多灾难,却完全没有能力避开,最重要的是,一旦他试图去违背自己前世的行为轨迹,最后招致的后果往往会更严重。
他被命运捆住手脚,再一次丢进许家这个张牙舞爪的铁笼子里,赤手空拳与挥舞着长矛大/棒的姜氏母子作斗争。
他只能努力在最微小的细节上做改变,他逼迫靳尧承认自己是贼,从而避免了靳尧的一顿毒打,他破坏了许承仕与E·J合作的计划,把许承仕赶去了非洲,他督促靳尧拼命练功,直到AK再不是他的对手,在他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下,他们终于成功活过了十五岁。
许泽恩此生和靳尧同一天出生,可他毕竟比靳尧多出十五年的记忆,他很早便站在成年人的位置上对这个孩子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每一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终于护着他度过了死亡关卡。
他蓦然回首,却惊觉自己对靳尧的感情早已变了质。
许泽恩的身躯虽然稚嫩,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果说前世他还把靳尧当做相依为命的伙伴,那么此生他以一个年长者的身份抱着这个胖娃娃,一点一点把他拉扯长大,看着他按照自己的心意长成如今这样挺拔强悍的少年,许泽恩满心都是难以言述的热烈情怀。
这孩子的一手一脚都是由他塑造而成,连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长成了许泽恩钟情的样子。
许泽恩从最初单纯的保护怜惜到深入骨髓的迷恋倾心,似乎都只发生一夜间。
月色溶溶的夜,许泽恩从梦中睁开眼睛,就看到靳尧紧闭的双眼,睫毛那么长,睡容那么安宁,憨态可掬的,无比动人的模样。
许泽恩伸出手指,细细描摹着少年精致的五官,漂亮,明亮,像一把刚出鞘铮鸣的宝剑,在他面前却像水一样柔顺,这是他养/大的少年,是他两世里唯一的牵念。
他缓缓地接近过去,冰凉的嘴唇碰到一个温热柔软的存在,许泽恩摒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亲着他的男孩,那触感柔软又美妙,许泽恩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化开了。
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岁,这是许泽恩唯一所爱,这种细水长流沉淀而来的感情根深蒂固,因为种种摧磨煎熬更显得得之不易深重浓烈,这个孩子凝聚了许泽恩所有的偏执和疯狂,许泽恩愿意为此倾尽一切。
他终于明白这宿命轮回周而复始的刀斧加身,不过是为了赐给他这样一个孩子。
许泽恩找到靳尧的手心,指尖缠绕进去,十指相扣,另一只胳膊枕在脑袋上,一向冷静清明的大脑此时却像是搅进了浆糊,他在想,要怎么告诉这个孩子,我喜欢他呀……
————
队伍行进了十天。
表面上一切如常,靳尧带着众人每天赶路,吃饭,住宿,但他又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一样,顾擎总是欲言又止的,小娘炮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怯怯的,他在跋山涉水的时候想拉谁一把,沈潜杨煜那几个甚至都不怎么敢碰他。
靳尧不是个傻的,许泽恩当天莫名其妙离开了,他就猜到跟自己有关,明明他是去河边找许泽恩,结果一觉醒来就天光大亮,所有人支支吾吾的,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只是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许泽恩明知道自己见了他会犯病,还大老远过来找虐,第一天就踅了回去,也不知道伤到什么程度……
此时一队人在林中跋涉,天上忽然惊雷滚滚,靳尧忍不住“操”了一声,火红的日头还当空照着,这旱天雷就先打起来了,果然没有多久,乌云就黑漆漆地压了下来,接着稀疏的雨点夹杂着密集的冰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呀!”陈啸然第一个喊起来,“冰雹!好疼!”
“先去树下躲一会!”靳尧喊道,众人忙往最近的树下跑去。
雨越下越大,天与地之间几乎连成一线,视野里面雾茫茫一片,即使在树下,又披着雨衣,众人还是不可避免被浇了个通透,林中狂风呼起,陈啸然挤到靳尧身边,抱着双臂不住打着哆嗦:“死武替,我好冷呀……”
靳尧瞅了一眼小娘炮,有点乐:“你怎么跟个小鹌鹑似的,这极端天气本来就在节目计划里,你来前没看合同啊?”
“我……我哪知道,这雨能下这么……这么久啊……”
“不下雨,还能叫雨林?”靳尧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把自己的冲锋衣脱了下来给陈啸然披在雨衣外面,“忍着吧,等冰雹停了咱们就往前跑,前面有个山洞,正好避雨。”
“你、你不冷吗?”陈啸然嘴上表达着关心,两只手却把冲锋衣更紧地裹在自己身上。
头顶上一根树枝垂挂着斜过眼梢,靳尧随手揪了片叶子叼在嘴里,看着漫天大雨微微有些出神。
“咦!”陈啸然眼角直抽,“这叶子多脏呀!”
“你就矫情吧,”靳尧睨他一眼,“这也就是做节目,真让你正儿八经在这林子里待个几天,别说叶子,你连树根都恨不得挖出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