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了个逼!”
韩恕好容易缓过来,骤然出拳击在靳尧的右脸,靳尧只是微偏了头,他舔了舔有点破皮的嘴角,笑得有点无赖:“你这是舍不得我呢?给猫挠痒痒?”
“滚!”
韩恕转过身,双手撑着栏杆远眺,眉梢扬着,那是真心的对靳尧全无芥蒂:“这下你满意了吧?不找点打不痛快,什么逼玩意儿!”
靳尧笑得遮住自己的眼,韩恕和蒋英哲都是跟着他学的满口京话:“你们这些个菁英分子,偶尔说点粗话还真他妈带感!”
“谁跟你个糙老爷儿们比,我他妈就不明白了,蒋英哲看女人瞎,怎么看男人也瞎!”
靳尧咧了咧嘴,附和道:“恩,是怪瞎。”
“你不用有负担,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们都知道,我没想法,你也别为这个不痛快。”
最后韩恕垂了眼,声音轻得一出口就被高空的风当做烟雾一般散去,只留余音让靳尧振聋发聩:“他玩儿真的,我知道。”
靳尧低下头,在栏杆边缘来回踱着,好像是在丈量周边土地的尺寸一样,扫光灯过时,他便走进了光亮里,扫光灯离去,他便沉在了阴影里。
他许久没有应韩恕的话,就在韩恕以为他不会再有回音时,靳尧低低地,诅咒一般地骂:“操!”
————
靳尧面前像是有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他探头向里张望着,拼命地把自己身体下探,下探,直到他整个人扑身跌进冰冷的井水里,他在水中泅渡挣扎,双手在水面上胡乱抓着,那些被埋藏尘封的记忆就这样被他猝不及防地全都抓了出来,潮水一般倒灌进他的颅腔内。
当年和许泽恩分开,靳尧独自在A国街头徘徊了三天三夜。
那天是一月一号阳历新年的晚间十一点,天空飘着雪霾,靳尧独自行走在灯海幽然,水静河飞的长街上。
那条熟悉的街道不知为何变得格外辽阔,满目朦胧的灯火渐渐连成一条线,又变成一个点,整个世界都如同慢镜头在他眼前远去,淡去,四周没有任何声音,茫茫天地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脑袋像是被浇了一桶热油,烫的他每根神经都焦绽开来,身体却冷得如同坠在了冰窟里,全身的血液都凝冻成冰。
一半的意识在火海里烤,一半的意识在冰川里熬。
身体灵魂神识都似乎被劈开成两半,一半在笑看着他和许泽恩鲜衣怒马打马长街的少年时光,一半在哭诉着从此以后他的人生里怕是再也没有许泽恩。
失去这样一个人,如同把靳尧活生生抽筋拔脉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都碾碎成泥,那年刚满二十岁的他,只觉得天穹昏暗,大地塌陷,整个人生都似乎没有了指望。
他的伙伴,他的兄弟,他的恋人,他的青春,他的骨肉,他经年过往拥有的所有,都在那个晚上失去。
天旋地转间,靳尧迷迷糊糊地想,从此以后,只有我一个人走。
醒来之后他身处一张雪白宽敞的床上,他很快辨认出这是一间酒店房间,他坐起身时就跟不远处沙发上的韩恕对上了眼,那个青年膝盖上放着笔记本,指尖夹着烟,金边眼镜后的眼睛狭长而锐利,他脸色有点冷,声音更是沉:“你醒了。”
“你是谁?”那时候靳尧心情不好,对陌生人又总有三分戒备,口气十分不善。
韩恕嗤笑了一声,卫生间的门却被人拉开,蒋英哲顶着一脑袋火艳艳的红毛冒出头来:“小帅哥,你醒啦?你在大街上晕倒了,是我把你捡回来的!哎你是哪儿人?我是华夏人,”蒋英哲走出来,脸上还沾着零星水珠,显然是刚才在浴室里洗脸,他对靳尧伸出湿漉漉的手,“我是蒋英哲,这是我兄弟韩恕,我们都是港城人,你呢?”
靳尧看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半晌,直到那指尖的水珠滴落在床单上洇成一汪小小的圆晕才握上去:“靳尧,京都人。”
对方手掌微凉,掌上皮肤细嫩,显然不惯拿武器,他放下心来,道了谢。
床头放着自己洗净的干衣服,靳尧毫不顾忌地掀开被子穿衣,年轻结实的身体上遍布常年训练打斗留下的伤痕,给他尚显稚嫩的脸孔平添许多神秘。
蒋英哲一只手掌托着另一只手肘,摸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喋喋不休地问:“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你为什么会被扔在大街上?是仇人追杀你吗?”
靳尧系衬衣扣子的手短暂停顿了一下,沉默地没有回答任何问题,离开那间房间之前他连头都没有回,手搭在门把上,低声道:“多谢相救,如果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可以去海登保全找J·Y!”
一月一日那天原本是靳尧结束在海登保全训练的日子,在他即将离开前海登向他递出橄榄枝,他当时拒绝了,他接受这些魔鬼训练非人折磨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许泽恩,他们在来到A国的短短三年里经历过不下十次的暗.杀,他必须要让自己不断强大才能守护住许泽恩。
但是现在许泽恩不要他了。
他总得有个地方可去。
靳尧那时候怕许泽恩遇到危险没人保护,用自己换出了海登最好的保镖,那个人负责暗地里保护许泽恩,自己无偿为海登所驱使。
签约时海登保全附赠了一份巨额保险,靳尧在受益人那里签下许泽恩的名字,他迷茫地想,至少他们这一辈子都还是牵扯在一起,自己活着会一直记挂他,自己死了还能给他留下钱。
这样也好……
这段记忆忽然断裂开,像是老式的那种录影带放到一半卡掉,屏幕上全是彩色的条形波线,滋滋啦啦声刮擦着耳膜,让人只想快进,再快进,终于眼前的画面跳跃出了正常影像,靳尧恍惚中只能想起这个人情直到四年后才还掉。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离开了海登,四年后的他孤身在澳城,靳尧有点不能相信自己会去那种地方赌.博,但那个眉梢微挑,一脸春风得意,笑得爽朗又自信的青年确实是他。
彼时靳尧在赌.场里大出风头,□□长桌上,他的面前堆满了筹码,同桌上的其他人个个灰头土脸,头顶金碧辉煌的吊顶上几个针孔摄像头无死角地审查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尤其是他捏着纸牌的手指。
然而没有人找得出他的破绽。
这个年轻俊美得好像偶像明星一样的青年,一个晚上连赢36局,这张赌桌周围挤满了人,人人都满面红光振奋不已,欣赏这出活生生的赌神传。
靳尧十指相抵呈塔状,拇指静静地扣在自己的底牌上,食指轻抵下颌,他面带微笑,对着右手边那个不断用手帕擦着满额冷汗的胖子轻吐出一个字:“跟。”
对手的桌上是黑桃9、10、J、Q,靳尧面前的四张牌却依次是红桃K、草花K、方片K、黑桃A,胖子只有底牌是最后一张黑桃K才有可能赢过靳尧。
只有靳尧和胖子知道,胖子之所以冷汗涔涔,怕的不是靳尧跟,而是靳尧不跟,这最后一把梭光了之前所有的筹码,简言之,胖子可以借这一局彻底翻身,因为他手中的底牌正是黑桃K!
胖子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颤动起来,他呼啦一下站起身,肥短的五指捏住纸牌狠狠往桌上一掼,他哈哈大笑,神情激动到几欲癫狂:“黑桃K同花顺!小子,你给我统统吐出来!”
靳尧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周围观看的人却都大哗,他们看着胖子的眼神好似他是个精神病患者。
胖子顺着其他人古怪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桌面,蓦然瞠大了眼:“怎么可能?!”
他的桌面上静静躺着一只红桃9。
“你出老千!”胖子愤怒地指着靳尧大吼,“我的底牌是黑桃K,你换了我的牌!你换了我的牌!!”
荷官神色一凛,面向胖子询问:“您确定底牌是黑桃K?”
“我确定!”胖子涨红了脸,拳头攥得死紧,愤怒地咆哮,“我要查监控!监控能证明我的底牌是黑桃K!”
荷官看向靳尧,靳尧耸耸肩,单掌摊开,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如此镇定自若,既不恼怒,也不辩解,姿态十分闲逸,让原本质疑他的荷官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荷官对着衣领上别着的耳麦小声说了几句,现场顿时陷入了等待的沉默中。
其他桌的客人有早就被吸引来的,也有听到异样动静放下自己手中牌过来凑热闹的。
胖子呼哧呼哧喘着气,瞪着靳尧的眼神恨不得是要扑过来吃人,靳尧却始终保持着下颌轻抵指尖的姿势,淡笑而无声地回视着他。
这个年轻人……胖子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寒意,是这个人主动坐上了自己的桌子,他一出现就用挑衅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视着自己,激起自己的不满,而最后那一盘更是堵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他好像算准了自己究竟有多少资产……
多年游走在黑暗地带的本能让他意识到了危险,但是他拼命按捺住那种恐慌,他在查看底牌的时候头顶的摄像机完整把牌面摄录了进去,这个赌场是澳城第一,从不会允许任何人在这里出千,他不会输的,他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