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什么?
顾擎心惊肉跳,但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去碰他,甚至不能惊动他,顾擎缓缓移动自己的脚步,靳尧的视线居然直勾勾随着他的动作莸移,顾擎的心脏都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顾擎无声地唤:靳尧,靳尧……
然而靳尧只是跟随着他的动作转移着目光,好似他是一个只会感应热源的机器一般,他们两个就这样僵峙着——
“铃铃铃——”
猝然而起的铃音尖锐得如同一把利刃划破凝固的空气,随即有男子的声音在对讲机中大响:“顾先生,有一位许先生拜访,您同意他进入电梯吗?”
——
就在物业保安的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靳尧像是被雷电击到一般狠狠战栗,继而他瞳孔一缩,膝盖就弯了下去。
顾擎先是被吓得差点跳起来,看到靳尧倒下去他又连忙想上前扶,然而他只有一只手臂能自由活动,只能用肩膀撑住靳尧的额头,靳尧就那么跪着,抵在他的肩膀上。
顾擎只得对着客厅的对讲机方向大喊:“让他上来!”
许泽恩在楼下等了太久,越等越心慌,这大晚上的两个男人独处一室,顾擎对靳尧的心思他是看得分明,要是对方借着受伤提这求那的,许泽恩甚至都脑补出靳尧帮顾擎洗澡的画面来了。
他最后实在忍受不住,亏得顾擎这公寓的开发商就是海恩旗下的公司,他直接打到地产公司老总那,告诉对方自己要进入其中一间公寓,让那老总看着办。
这可把那老总愁坏了,这房子虽然是他们公司开发的,但是房子既然卖出去了,那就是人家业主的,别说他们只是开发商,就是法律还他妈的保护私人财产不受侵.犯呢!
老总急得团团转,辗转到最后,县官不如现管,居然是物业的保安直接连通了业主的对讲机,光明正大地求拜访,许泽恩就这样得以登堂入室了!
许泽恩得了顾擎公寓的密码,电梯一路上行,门打开就是宽敞明亮的客厅,许泽恩刚在心里骂这男人真他妈变态,全屋子都是透明的大玻璃装饰,活似怕人不知道他是个“玻璃”,就一眼看见了靳尧和顾擎相对着跪在地上。
那一刻血流都冲到了许泽恩的脑袋里,他冲过去一把把靳尧抢到怀里,厉声问:“你干什么?!”
“他又发病了!”顾擎没空计较许泽恩的无礼,“赶紧给钟燃打电话!”
许泽恩一看靳尧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有一刹那脑子里都空了,他抖着手轻拍靳尧的脸:“靳尧,靳尧?”
顾擎已经拿电话拨号,钟燃那头却没人再接,晚上十点半了,钟燃这个时候都睡下去了。
“要不要送医院……”顾擎的声音戛然而止,许泽恩已经把靳尧抱了出去,放在客厅的地毯上,顾擎隔着厨房的玻璃,看到许泽恩正在给靳尧做人工呼吸。
这时候也顾不上拈酸吃醋了,顾擎跟出去,也在靳尧身边半蹲下,许泽恩吸一口气就俯下.身去,把气息渡在靳尧口里,他一边做人工呼吸一边说了一个十分拗口的名字,然后喝问:“在哪里?拿过来!”
“什么?”顾擎莫名,“什么东西?”
“钟燃开给靳尧的药!”许泽恩口气很冲,“药呢?”
顾擎赶紧道:“药在车里,我下去拿!”
他慌慌张张跑下去,两分钟后上来,许泽恩还在坚持给靳尧一边做心肺复苏,一边不停做人工呼吸。
顾擎撇开眼,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闷痛让他狠狠皱着眉头,有些呼吸不过来,但他还是哑着嗓子急问:“哪个药是?”
许泽恩接过顾擎拿上来的袋子,从里面取出药液和针管,拉起靳尧的袖子,熟练地给他注射。
顾擎心里有点奇怪,许泽恩这么一个养尊处优多年的人,注.射的手势极为娴熟,好像他曾经这么做过许多次一样。
靳尧依然闭着眼睛,但是心跳和呼吸都渐渐平缓下来,苍白的脸色也恢复红晕,许泽恩刚把他抱到沙发上,他就轻咳了一声,转醒了过来。
他的眼神很是茫然了一会,直到许泽恩手掌搭上他的额头,他才不自在地坐了起来。
“你怎么样?”许泽恩和顾擎同时问出声。
靳尧捏了捏额角,他不是第一次陷入回忆,但是这次的画面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他有些缓不过来。
“你想起了什么?”许泽恩单膝跪在沙发前,靳尧坐起身的时候,他就仰着头担忧地看他,“你可以告诉我,我能给你解释。”
靳尧伸出自己的手掌,明亮的灯光下,他的掌心边缘厚实的茧泛着暗朴的颜色,但是他的指腹却很平滑,明明他记得那个人食指压在扳机上的时候,指腹坚硬,那是经常用枪才能磨出来的茧。
是幻觉吧?那个不会是他,那铺天盖地的黑雾,那浓稠腥臭的鲜血,那天崩地裂的枪.炮声,那飞舞在半空中的残肢断臂,那大朵大朵从人的身体上绽裂而出如同罂.粟般艳丽的花……这和平年代的,哪里会有那样的地方?
但是靳尧只觉得有陌生的惊惧蹿过脊背,心头滑过森寒的冷意,那太真实了,鲜血和死亡,硝烟和仇恨,还有那个孩子尚带着稚气的不甘愤恨的眼睛——
他想得太出神,完全没意识到许泽恩把他的双手合拢在掌心,靳尧的手太冷了,许泽恩握着都觉得心惊胆寒:“靳尧?靳尧?”
“别叫了,”靳尧烦躁地抽回手,搓了搓脸,“叫魂啊!活着呢!”
顾擎担忧地说:“你的脸色很难看,不然就先在我这里休息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许泽恩哪里会把靳尧留在这里,“我看顾先生这里,实在不是很方便,刚才如果不是我上来,靳尧这个样子,顾先生能怎么办?”
顾擎被噎得说不出话,靳尧抬头看他:“顾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顾擎温声道,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就先去休息吧。”他现在手臂伤着,确实没有办法照顾靳尧。
“那我等你睡了再走。”靳尧站起来。
“别管我了,我只是一只手臂不方便,又不是残废了,”顾擎笑了笑,靳尧的脸色掩饰不住的苍白疲惫,他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揽住靳尧的肩膀,“照顾好自己,恩?”
靳尧点点头,顺从又温和的模样就像是烧得通红的钢针一下一下戳刺着许泽恩的眼。
许泽恩按捺着心口的绞痛走到电梯那里,墙壁分开,银白的空间矗立在面前,许泽恩走进去,等待着靳尧。
靳尧还在叮嘱着顾擎伤口别碰水,吃完药就睡觉,什么事情都别做等着自己明早过来,一副依依话别的模样,许泽恩就那么看着,目光里面无波无澜,然而他心里早已被一把刀破为两半,一半被倾倒进呼啦啦的冰块,凉得他锥心刺骨,一半被浇满火·热热的滚油,烫得他皮焦肉绽。
自重逢后,靳尧的眼里还没有这样看过他……
他心头涌起一阵熟悉的慌乱,他想起自己对钟燃放下的笃定的豪言,那些话言犹在耳,却狠狠扇了他重重的耳光,他太自信了,他太自负了,什么重逢,什么复合,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想,他终究是晚了一步,他又重蹈当年的覆辙,这个顾擎,会不会是第二个蒋……
许泽恩闭上眼,压下那如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的恐慌和暴躁,不能再想下去,不能再故技重施,他用了太多太多错误的方法和靳尧渐行渐远,这一次,他不想再做半点靳尧不喜欢的事,他不想再去对付曾有恩惠于靳尧的人。
靳尧终于走进了电梯,墙壁缓缓合拢,顾擎和靳尧最后相视告别,许泽恩垂眸不语。
汽车快速平稳地在一马平川的大道上飞驰,两边的霓虹灯光不时流过车中人的脸庞。
靳尧上车后一直都很沉默,沉默到近乎冷漠,许泽恩找了几次话头,他都有些懒懒地,不是嗯就是哼,最后许泽恩好脾气道:“你要是累就先睡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靳尧却盯着倒后镜,目露利光:“有人跟着我们。”
“不用管,那是我的保镖。”许泽恩安抚道。
靳尧奇怪地看他:“有保镖你还自己开车?”
“我从不让别人坐我的车。”许泽恩说着,十分有深意地又看了靳尧一眼。
有钱人的怪癖,靳尧撇了撇嘴,又看往窗外的车海流光。
然而他只凝眉敛目了很短的时间,就转过头来郑重警告许泽恩:“你别一直看我。”
语气里带着隐忍后的不耐。
他对别人的目光十分敏感,尤其是许泽恩这种,眼光几乎要化成了手术刀,恨不得把他的轮廓每一寸都切开来解剖,这让靳尧觉得很不舒服。
许泽恩却笑得十分温柔:“你这个样子,我没有怎么见过,现在看见了,就想多看看。”
“什么意思?”
“没什么。”许泽恩目视前方,深吸了一口气,你22岁的样子,我以前没有怎么看过,现在只想多看看。
车子进入京郊,开上一条盘山道,车速放缓,许泽恩降下半扇车窗:“你以前经常会在这条山道上跑步,来回十公里,用不到40分钟,你还总想拉着我一起跑,但是早上五点钟,我实在是起不来,”许泽恩笑,润泽的眼睛像是浸泡过的黑玉石,满是温润的情愫荡漾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