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言点点头,不置可否,尽量让自己显得高深莫测。
晚烟拿布巾在脸上抹了两把,大块儿的血迹被润湿蹭开,颜色浅淡却拖出长长的尾道,一直延伸到耳下。她擦干了手来帮梦言更衣,两人面对面站着,梦言微微仰头看着她,单手捏着袖子犹豫了几次,终于抬手在她脸上擦了擦。
这是必须跨越的障碍。自己要在这里生存下去,要好好活在这深宫之中,就不能总怀抱着二十一世纪祖国好花朵的抵触,把自己和这个环境隔绝开。
梦言专心地把那块儿血渍蹭掉,才意识到干燥的衣服摩擦力很大,这么几下过去,晚烟的脸皮就被蹭红了一大片。梦言一脸歉意地收回手:“疼啊?疼你就说,干嘛装木头人。”
晚烟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和梦言对视,面上不止是被擦红的突兀,更有难以理解的惊慌失措。梦言随口这么一说,也没有不满或者是抱怨,结果晚烟头一低,藏起自己的表情之后就要跪。
“公主玉手,晚烟不敢脏了公主的手。”
梦言:“……”
也对,这个公主平时一定娇蛮跋扈,稍有点不顺心就要责罚下人,更别提被血液弄脏自己的衣袖了。也难为这两个人在这种困境中还没有落井下石,直接绑了这个压榨她们的公主出去领赏。
梦言张开双臂,由着晚烟和初云给自己换衣服。脑子里的想法转来转去,根本没办法集中在那些繁琐的穿法上。
这两个人应该是公主的贴身侍婢,级别高于一般丫鬟,照料公主起居的那种。这么贴身的人没有趁乱捅刀子,不管是衷心还是出于私心,以后她们应该也不会害自己。境况虽然窘迫,但好歹不至于孤立无援。
外边刀剑厮杀的人马暂时不清楚,问了就会露馅,先逃出去再追究。这守备森严的深宫之中发生兵变,无外乎就是逼宫篡位。敌人杀到公主这边来,可见这个公主人品差归差,但在朝政之上还是很重要的角色。
受皇帝宠爱?或者是掌握什么登基必需品?
衣服收拾妥当,梦言看着她们两个人:“你们也把衣服换了。这蓝蓝绿绿的,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谁,怎么混出去!”
说着她就拿掉头上的步摇,解开复杂的发髻。长发如泉倾泻,柔柔顺顺地铺开,散落在肩膀上。有几缕遮在了眼前,梦言拨开耳边的头发,摘掉耳坠,照旧随手丢在地上。
等她取掉身上所有的饰品,揉乱头发挡住半张脸,晚烟她们已经换好了衣服。
梦言疾走到外间,被一地或趴或躺的人吓了一跳,狠狠深呼吸几次才小心翼翼地迈过去。
“这些人没事吧?”
晚烟跟在侧后方,低声道:“只是昏了过去,我只用了三个时辰的药量,过后便可自行醒过来——小莲多下了数倍,绑在那边呢。”
梦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一个丫鬟被捆在柱子上,聋拉着头,不省人事。梦言也没心思去想这个人该怎么处置,避开地上那些不知是敌是友的手脚,走到窗边,趴上去看外边的情况。
只能说是一片混乱。
有不少侍婢、太监抱着头满院子乱窜,和那些正打得不可开交的侍卫冲撞在一起,搅成一锅粥。
刀枪无眼,磕磕碰碰就能见红。哭喊声此起彼伏,求饶声接连不断。只一眼就看得梦言心惊胆战,立马撤了回来。
心脏加速跳动,血液都比平时流得快了许多。梦言发挥自己从小到大恶作剧时的智慧,假装镇定,跟她们两个说道:“我们干等着就是等死。外边有不少人在乱跑,待会儿你们就当自己是外边的那些小丫鬟,谁都别管谁,混出去拉倒——注意别被刀剑伤到。”
初云紧张得在原地跺脚,一张小脸皱巴在一起,就快哭出来了:“外边多危险,我们就在这里等谢统领不好么?”
“你傻啊!”梦言也害怕,听见泄气的话更糟心,“那个什么谢统领,他要是不来呢?外边的人要是先打进来呢?你往哪儿躲?”
晚烟要沉稳许多,虽然一样恐惧,却还是能把持住自己:“初云,别那么多话,听公主安排。”
初云撅撅嘴,哭丧着脸点头,跟晚烟一边一个,站在门边。
梦言深呼吸,看看已经准备好了的两个人,颇有点壮士断腕的视死如归:“开!”
朱门缓缓开启,这个世界彻底展现在梦言眼前。不容置喙,没有推脱的余地,是自己必须踏入的纷争。
梦言带着剧烈跳动的心脏,迈出那一步。
忽然有刀光闪过,灼人的血液喷射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屏障。一个身着素青杂白纹衣衫的侍婢应声倒地,还维持着逃跑的姿态,再无气息。
持刀的侍卫身着暗红色细鳞甲,和漫天的红雾别无二致。
他回首大喊:“一个侍婢都不能放过!杀光!”
☆、第三章
血液在刀面上汇集成一条线,沿着刀尖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落在血泊之中,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一击毙命,身着盔甲的男人大喊:“活捉言公主!侍婢通通杀光!一个都不能放过!”
梦言呆愣了片刻,殿门正对着另一个素青杂白纹的侍婢,五官扭曲,表情狰狞地低下头。梦言也往下看,淡雅的衣服迅速被血迹染湿,从她身体里穿透的刀刃直冲向自己,似乎下一个被刺穿的就是自己。
梦言打个激灵,警醒之后叫起来:“关门关门!快关上!!快啊!!”
晚烟也被这一幕给惊慌了神,略微迟疑片刻才想起来照做。阔朗大气的殿门换个走向缓缓合上,怎么都快不起来。先前高呼活捉自己的那个侍卫正巧转头,透过门缝和梦言打了个对眼。
梦言心头“咯噔”一声,跌进深渊中不停下沉,迅速撇开视线。随后梦言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侍婢打扮,越慌张越容易露馅,要冷静,冷静。
梦言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却见那个侍卫眯起眼睛定格瞬间,然后收紧握刀的手,眼睛透出贪婪狠绝的光。
完了完了!只露一双眼在外边也能被认出来!
梦言扑到门边,贴着晚烟的肩膀和她一起去关门。梦言急得热火上头,身边的力道却突然小了下来,梦言一边吼一边回头,见晚烟有些呆愣地盯着自己,像是完全忘了现在的处境。
“看什么看!关上门我坐着给你看!先办正事啊!”
晚烟张嘴要说什么,梦言直接赌了她的话:“闭嘴!关门先!”
外边那个侍卫被人拦了一下,绊住了脚不能再前进。梦言才发现是有一排乌青明光甲的侍卫守在殿前的,只是场面混乱,队不成队,间或有缺口。好在宫门未破,闯进来的敌人不多。
梦言出了一身冷汗,门刚关上就两腿发软跪坐了下来。晚烟和初云急忙把她搀起来,扶着到贵妃榻上坐下。为求生,真是要把体能潜力全部激发出来了,梦言觉得手臂酸痛,自己随手揉了一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杀侍婢,活捉公主。
现在的状况倒是表露自己的身份才能保命,但是被捉了之后呢?当成质子来要挟皇帝?不管皇帝是否甘心,自己的命都拿捏在敌人手里,最终都是一个死。
再者说,以这个公主的娇蛮任性来看,多半是看不惯她的人多,凭私情对自己网开一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说不定还会被拿去折磨,来出平时的恶气。
还是得先逃出去,哪怕当个山间野妇,种种地养养鸡,也能消闲活一生。问题是么逃?
梦言想得出身,察觉手臂上的触感才发现晚烟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细心地替自己按摩。梦言这次是真心抱怨,恨不得敲她的脑袋:“危急关头你懂不懂啊!你刚出什么神!”
晚烟垂着头不说话,梦言也只是提醒,没心思去追求什么答案。倒是初云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解释起来:“公主亲力为之,同我们一起去关那殿门,我和晚烟姐都……都感激涕零。”
梦言:“……”
事关性命,自己动手不是很正常的么……至于感动到放着刀剑不管专心发呆的地步么……算了算了,这些人的思维方式已经固定了,只能自己慢慢适应她们。
梦言耸了下肩膀抽出自己的手臂,指指底下的凳子:“你们俩也坐那儿歇会儿——晚烟你别揉了,你又是杀……打人,又是做这做那的,都是体力活。留点力气待会儿逃命用。”
话刚这么说出去,晚烟突然直愣愣地跪了下来,膝盖在塌下踏板上撞出巨大的声响,吓得初云也跟着“扑通”跪在旁边。
梦言这会儿是惊弓之鸟,心弦绷得紧,一点动静都能吓得她心惊胆战。她差点要往角落里缩,欲哭无泪:“你别动不动就跪啊!有事儿说事儿,你别请罚,我这会儿没功夫罚你。”
初云也怯怯地拽晚烟的衣袖:“晚烟姐……你……公主说不罚我们,你……”
这边两个人都是要哭不哭的,晚烟一抬头却是两行泪滑下来。梦言急忙往前探身子,一脸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别憋着。”
晚烟磕了个头,一字一句悲壮伤情:“晚烟死罪!”
什么?怎么就死罪了……
“晚烟曾犹豫,是否以公主之命换自己一条生路……晚烟罪该万死!晚烟对不起公主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