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咬牙忍着,当着许多人的面硬撑,现在只剩文思凛一个人,他才勉强愿意示弱。
挽起袖子来,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肿痕迹。
果然,他在电话里听到那些尖锐的打砸声和吼叫不只是威胁那么简单,文思凛眼神闪动几下,终于叹了口气,他思索片刻,道:“你先收拾一下换洗的衣服,我把车开过来,先去医院。”
严清现在这个样子,他没法扔下他掉头就走,但怎么跟文思恬解释?
可他往车子处走近了才发现,副驾驶的车门半开着,他心中一惊,扑过去往车里看,里面的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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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光毒辣,宛如一位狞笑的后妈,街上行人稀少,有两个结伴的农妇坐在树荫下卖桃子,其中一人昏昏欲睡,另一人磕着瓜子勉强打着精神。
她透过包头巾垂下的流苏,在热气氤氲间忽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沿路走来,他步伐轻飘飘的,像是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的模样,眼神焦点不定,茫然无绪,走近时视线才黏在桃子上,他迟疑着放慢了脚步,农妇见状立刻招呼起来,盛赞自己的桃子纯天然无农药,香甜得像十七八岁的姑娘,动手要切给那少年尝尝。
少年面容雪白,连嘴唇都像失了血一样,目光直愣愣的,也不知听没听见她说话。
“自家种的树,吃不完,最后几斤拿出来卖啦,小帅哥你自己吃不了送朋友也行啊。”农妇说话带着些山村口音,热情得很,不等他应声便作势要往塑料袋里装。
文思恬眼珠半天动了动,微微眯眼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冲那农妇点点头。
等了一上午才出现的顾客点了头,农妇手脚顷刻利索起来,并在口中替文思恬商量了一个便宜的价钱,直到那袋桃子被塞到他手里,他被那沉重的袋子晃了一个趔趄,才钝钝地反应过来。
“……多少钱?”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可以打烊回家的农妇精神极好,进化出了顺风耳,爽快地挥挥手:“三十块四,给三十块就行了!”
她眉开眼笑收了钱,眼见那单薄少年拎着满口袋的桃子步履沉重地往前走,肩膀都被压垮了,伸脚踢了踢睡着的同伴:“还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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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被塑料袋勒得很疼,那袋桃子像是汁水甘美的砖头,要坠掉他的肩膀,但文思恬却有了些精神,他换了只手,最后一整袋抱在怀里,白花花的日光正迎着他的脸,几乎睁不开眼。
他走了不知多久,腿脚都发软,却又越走越有力气的样子,他知道学校南门暑假是不关的,从那里进去,过了体育馆,树林对面就是篮球场。
天气很热,蝉鸣嘈杂,把人的视线都吵得扭曲起来,文思恬喘着气,勉强把桃子抱紧,伏在球场外的铁网上眯着眼睛往里瞧。
那里无论天气好坏、时间早晚,总是不间断地有好动的男生上窜下跳,汗珠四溅,随时充满了生命力。
不知是不是高温下的汗水模糊住了他的眼睛,那些跳跃的身影都恍惚了起来,可他认得里面的人,他比众人都高,球技好,嗓门大,笑起来样子最爽朗。
“…许青杨……!”他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沙哑得像风干的树皮,簌簌掉渣。
“许青杨———!”
少年们的活动如火如荼,没有人回一回头,他的声音像被粘稠而灼热的空气吞了进去。
他踮起脚,不放弃地呼喊着,仿佛绞干了水分,声音脆得后继乏力,他抓着铁网,顽固地非要许青杨回过头来不可。
他们很久没见过面了,也没什么别的理由,他把桃子送给他吃就行。
他嗓子喊得破了音,喘着气无力地摇了摇铁网,忽然被旁边一道声音惊醒,一个桃子从摇摇欲坠的桃子堆里掉下去,轱辘轱辘滚走。
“叫什么啊,里面没人,篮球架上油漆呢。”
文思恬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是个肤色偏黑的男生,手里正拿着一副羽毛球拍,站在下面的青石路上皱眉看他。
怎么没人?他明明看到那里面有人,去年的时候,他和刘苗苗常在这里看许青杨打篮球的。
他又转回头使劲往里看了看,人影又散去了,好像在烈日下蒸发了一般,他后退一步,踉跄着从斜坡上退下来,失措地四处看了看。
他明明看到了的。
“啊……是你……”那男生静了片刻,忽然开口叫道,面色上显露出尴尬的神色。
文思恬与他对视良久,才慢慢认出,是去年冬天刘苗苗生日会上找茬的男生。
他今天没有喝酒,也失去了对文思恬的嫉妒心,只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重新说道:“篮球架要翻新上油漆,这几天不能用。”
文思恬神情还有些呆滞,像是很难理解他的话,半天才缓过神来,急切地问道:“许青杨不来了吗?他不在这里打球了吗?”
那男生听到他一直问许青杨,神色防备起来,他往旁边退开,似要绕开文思恬继续走,边说道:“我怎么知道……”
“那……”文思恬慌张地上前靠近,男生越发往后退,不住打量他,“你能帮我把桃子带给他吗?他以前说喜欢吃的……我不知道他在哪……”他把那袋桃子往男生面前递了递。
男生见他神色举止怪异,嘴唇都因为失水干得起了皮,面上露出明显的惊疑与厌恶,他躲开文思恬的桃子,小声嘀咕着:“神经病啊你……”他看了文思恬两眼,快步离开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擎着桃子的手臂酸得撑不住了,小腿都在发颤,他干脆原地在路边上坐下来,反正这时候校园里也没有人走动。
卖桃子的人没骗他,桃子皮肉松软,很轻松地就可以剥下皮来,露出里面干净的果肉。
他渴极了,吃掉了一个桃子,黏黏的汁水滴下来他也没有在意,痴痴地胡思乱想。
那人说他神经病,也算说对了。
他以前曾跟文思凛商议过,等哪一年枫叶红了,要找时间一起去。他们随口做过的约定很多,均匀分布在他们许久不相见的时间里,多到每一个都是看上去就不需要遵守的戏言。
这下好了,红叶没疯,他先要疯了。
第三十七章
他很久没这样轻易入睡了。
尽管虫鸣刺耳,周围的温度也暴躁起来,连弥漫在空气中不可见的尘土都干燥粗砺,他却在这样恶劣的夏日里睡着了。
大概是仅仅半天的功夫,他走完了远去又回来的路程,太累了。
有香樟树荫庇护,文思恬守着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和无人问津的水蜜桃睡了过去,梦里好,梦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伤心。
他想他该梦见和朋友们一起看了场老电影,或者去河里钓了鱼,总之是件安静而有趣的事情,他玩了一整天,都没有想起文思凛,只是在夜灯初上的家门口,他忘记带钥匙,亲了一下来给他开门的哥哥。
也只有在梦里,他才敢让文思凛等他一等,才不会为自己的步履蹒跚而羞愧。
但他梦不见,睡着的时候少,好容易睡着了,他也完全不记得都梦见了些什么,也许根本就没有做过梦。
睡了不知多久,他才头昏脑胀地勉强睁眼,天色都开始泛灰了,他颈椎僵硬得不能动弹,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居然在地上坐着睡了一觉。
文思恬慢吞吞地把撒了一地的桃子捡回来,他身上脏得像乞丐一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睡过一觉,情绪沉淀下来,头脑也清醒了一半。跑出来的时候,他大脑都是麻木的,只是本能地想逃离,眼前的景象像灼人的烈火,容易烧伤他的眼球,也不知现在那堆****熄了没,还是烧得更旺了。
“****……“文思恬絮絮自语道,拖着绵软的双腿往回走,心里是死寂沉沉的自暴自弃。
文思凛说他不会再跟严清在一起,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感情如果那么好控制,他早就收拾出来一个小包袱流浪去了,干嘛还要赖在这不走。
但如果要文思凛违背自己的心意,作出巨大的牺牲和让步,勉强同他在一起,他也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文思恬无力地皱起眉头,他头疼起来,没办法理清自己的想法,他现在连自己想要什么都分不清了,几乎是被变幻莫测的情绪抓着任意摆布。它低沉下来,他便变成一条溺死的鱼,就算文思凛拎着他的尾巴丢下油锅,他也不想翻一翻身,把自己煎至两面金黄;它高昂起来,他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哭、闹、胡思乱想,只会把所有人都搞得精疲力竭。
可他想不好如何跟文思凛坦白他的病,一旦他说出口,文思凛势必会妥协于他的意愿,无论需要割舍掉多少,无论是出于歉疚还是责任感。
他多么希望自己健康起来,而不是永远用可怜的姿态去逼迫他爱的人。
到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得到的那点爱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路边的窗子填满了橘色的灯光,他闻到了很香的油烟气味,于是在那里站定脚步,窗里有听不清的人声,封装着吵闹的一团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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