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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茧 (蜻蜓大梦)


  秦岳朝朝前走了一步,我往墙角缩了缩,他抬起手:“好,我知道了,你身体不好,不要这么急,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岳夕也不会,我看牢他不让他去打扰你,可以吗?”
  我松了一口气,目光紧盯着他的脚,点点头:“好…好。”
  “我出去,你再休息一下。”
  秦岳朝很快出去了,我脱力的坐在地上,浑身冒着虚汗,终有这么一天,我竟可以挟制秦岳朝,可我一点儿也不高兴。
  “先救我弟弟。”这句话就像影子一样无时无刻的跟着我,以至于我回到老家还经常做噩梦,折磨得我头痛欲裂。
  ————


第32章
  我回老家以后岳夕常常给我打电话,但我一个都没接,还有一些陌生号码,通通不接。一来我不想跟他们再有联系,二来奶奶病危,我焦头烂额。我在医院待了一周,每天都会有去世的人,白布一盖,亲人们大哭一场,呼啸而去。
  我渐渐接受了同病房其他家属的劝慰,人老了都有这么一遭,有钱也不是万能的,再好的药也架不住器官衰竭的速度,奶奶弥留之际回光返照,睁开眼睛和我说话。
  “孙孙,你怎么回来了?”她很惊喜。
  我笑笑说:“我回来好多天了,你一直不醒。”
  她枯瘦的脸颊泛起笑意,说:“回来就好,你朋友说你去外地上大学了,叫我别担心你,我怎么能不担心?都瘦了,奶奶怪想你的。”
  我愣了一下:“哪个朋友啊?”
  “就是那个姓秦的呀,借钱给咱看病的。”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上次,”她想了想,笃定道:“就前几天…诶呀,他经常来看我的。”
  我怀疑她脑子不清醒,在胡说,前几天她一直昏迷着,秦岳朝怎么可能来看她。我胡乱点点头:“哦。”
  她抓着我的手,沉默的慈爱的看着我,忽然说:“我恐怕活不久了。”
  “你又这么说,”我鼻子一酸,生气的大声说:“干嘛呀?年纪大了生个小病不是很正常嘛。”
  她嘿嘿一笑:“哭什么哦?我随便讲讲。”
  我想跟她一起笑来着,可是几番忍耐都憋不住浓重的悲伤,我想此刻我脸上一定很狰狞,嘴角忽上忽下的,像个神经病。
  “我还记得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一点点大,难产的娃娃生出来浑身是紫的,也没声儿,护士倒抓着你,使劲打了两下屁股,你就哇的哭出声来了,”奶奶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逐渐涣散,叽叽咕咕的自说自话:“我心里很对不住阿秋…你出生那天她就没了,是我逼着你爸爸签协议的,我说保小不保大,阿秋…阿秋…是我的错…”
  我呆滞的看着奶奶呼哧呼哧喘粗气,没几秒就合眼去了,阿秋是我妈,全名祝红秋,原来她去世不仅仅是难产。
  我浑浑噩噩的跟殡仪馆交接工作,一个人送走了奶奶,农历八月十五,中秋,我把她的骨灰安放在爷爷的墓里,独自搭乘公交车回镇上,老家的房子终于还是被我爸卖了,我无家可归,也无亲人好友可投靠,真正是孑然一身。
  镇上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学校了,在附近的居民楼租了一间房子,六百一个月,和三个室友公用卫生间、厨房。我回老家以后用的钱还是秦岳朝给我的那张卡,我俩在机场分别的时候他说让我先安顿好再还钱,来日方长。
  中秋的月亮又圆又亮,我躺在出租房狭小的单人床上,没开灯,皎洁的月色撒进来,我抬起瘸腿看了看,幽暗的光线下疤痕像蜈蚣一样可怕,真恶心,我为什么还活着?
  ————


第33章
  在我重操旧业洗碗第二天,因为蹲久了腿麻起身时推倒了盘子,不仅工钱不算,还倒贴了一百,老板赶我走的时候非常委婉的提醒我,瘸子就应该老实在家待着,不应该给社会添麻烦,我坐在花坛边反省了一下,觉得他在放屁,残疾人也应该有体面活下去的权力,瘸了一条腿怎么了?又不是不能走路,我两只手还好好的,可以干很多活,可以养活我自己。
  隔天我去福利院应聘清洁工,可能是因为我年龄小,办事处的阿姨对我格外和蔼,她说我腿脚不便,做清洁工作可能太吃力,但可以试试做护理员,本来招聘要求已婚女性,看在我态度诚恳的份上给我个机会,试用期三个月,食宿免费,我欣然接受,千恩万谢的拉着阿姨的手,回出租房的路上就在想赶紧找房东退租,搬去福利院宿舍住,那儿人多,热闹。
  租房合同上写着押一付三,房东不愿意把钱退给我,还把我拉黑了,我只得硬着头皮抗下这四个月的租金,东西也便不急着搬走,只带着一些随身的东西去福利院上班,九月初我还在为能自力更生而欣喜,十月中旬我爸就找到了我。
  那天周末,降温了,我跟主管报备调休半天,下午去街上买长袖衣服,顺便回出租房把一件外套拿上,那件衣服是秦岳朝给我坐飞机时御寒的,冲锋衣,很暖和,本来我是不想看见有关他的东西,但如今我自己能省就省了,纠结了几天还是决定把它拿来穿,不然多浪费啊,我劝自己别矫情,不然搞得好像我忘不掉他似的。
  我踏上出租房五楼的拐角,我爸就坐在门口,我下意识想跑,谁知他捂着脸大哭,哭我奶奶,我拿不准他的心思,远远的站着观望。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楼上有一户人家开门大骂:“家里死人啦?号什么丧。”他跟人吵了起来,还要上去打架,我赶忙拦住他,不想生事。
  我没让他进门,就在楼道里没好气的问他:“奶奶已经死了,你现在假惺惺做给谁看?早干嘛去了?”
  他被我拆穿,忽然变了脸:“小兔崽子,我可找着你了,你奶奶留下的东西呢?给我。”
  我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钱!”
  “没有!她哪来的钱?”我登时气得发抖:“她的房子都被你卖了,连她丧礼都不来还好意思要钱,滚!”
  他给了我一巴掌,就在楼道口拳打脚踢,我想跑,奈何瘸腿跑不掉,他把我裤兜翻了出来,几张纸币,两把钥匙,工作证,还有秦岳朝的卡。
  我抱着他的腿求他把卡还给我,这张卡承载着我活下去的理由,我得还钱,除此以外,我实在找不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问我密码是多少,我怎么可能告诉他,他急了,用力把我推开,我的脑袋撞到扶手上晕了过去,卡被他拿走了。楼上那户人家看热闹看了全程,最后竟还好心送我去医院。
  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医药费是找福利院同事借的,医生让我住院拍个脑部CT,我拒绝了。
  我走出医院很平静的跟同事说:“你回去再帮我请两天假,我休息一下。”
  他善解人意的答应了。
  我回到出租房,把所有衣服的口袋都掏了个遍,在冲锋衣口袋里找出三百块钱,外面两个兜,还有胸口的一个内兜,每个兜里一张毛爷爷,我傻愣了半天,握着这三张钞票蜷在木板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去福利院找同事,还了他二百八医药费,还剩二十块。
  十月十六日,阴。我买了一瓶敌敌畏,三根香蕉,想给自己一个痛快,活着太痛苦了。
  我为什么要买三根香蕉呢?因为听说农药很苦,我怕苦。
  我就要死了,但我心里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坦然轻快,妈的这狗屁世界,小爷我不伺候了,我拎着东西往出租屋走,低着头上楼梯,手里举着一根香蕉在吃。
  冷不丁一双鞋出现在视线里,五楼楼梯口跟我八字不合,总有不速之客在等我。
  秦岳朝手插裤兜,笔直的站在那儿,像一棵挺拔的松树。


第34章
  我扭头就跑,举着半根香蕉一瘸一拐的,连楼下玩皮球的小孩都指着我呵呵直笑,我跑了好久也没跑出多远,实在是身体素质太差,加上饿了两天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秦岳朝不疾不徐的停下脚步,把我拽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即拉着我往一排小吃店走。
  我上气不接下气,埋头把半根香蕉吃完,差点没噎死。
  我甩开他的手,晃了晃香蕉皮:“等一下,我扔个垃圾。”
  秦岳朝说:“好。”
  扔完香蕉皮,我回头把冲锋衣脱下来扔他身上:“别跟着我。”
  说实话一场秋雨一场寒,我穿个短袖冷得够呛,我往回走,秦岳朝远远的像背后灵一样跟着我,我知道他这人最是不要脸,倘若一时目的达不到,他便变本加厉,这一次来找我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左不过是他宝贝弟弟的那些狗屁倒灶事。
  他把我的自杀计划打乱令我很不爽,我都要死了他还不放过我。
  我进门坐下,他也坐下,我掰了一根香蕉,本着主人招待客人的礼仪问他:“吃吗?”
  他摇摇头,看向敌敌畏:“那瓶是什么?”
  我就笑了,城里人不认识农药吧?孤陋寡闻。我说:“饮料。”
  他想拿,我一把夺了过来藏到身后:“想喝自己买。”
  “齐淇。”他冷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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