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休息室里,左傅站在窗口的一边,他两肩紧绷,身侧的双手微微捏紧,努力的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
姜一冰手里拿着一个水杯,那是左傅给她的,现在那杯水失去了温度,不在温热,慢慢地越变越凉。
“只是那里刚下过暴雨,水流湍急,要是人掉进去,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一语道完,姜一冰的呼吸窒住,握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你是说,我家小宝掉进去,不会回来了,是吗?”
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听起来没有实感,左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一定,不一定的阿姨。”
姜一冰身体一顿,左傅哑声说道:“万一没掉进去呢?就算真的不幸掉进去了,万一,闻翊就是那个生还的可能呢?”
左傅说完,便走过去把姜一冰手里冰凉的水杯拿掉。那杯水,一开始在左傅手里有多少,现在仍有多少。
但左傅还是重新换了杯热水。
姜一冰看着他,只是此时的眼睛里带了些深意,“你和小宝,关系好像很好。”
左傅的状态并不好,尽管他将她照顾的堪称细致,但姜一冰不是瞎子,闻翊的这场车祸,似乎给左傅的打击并不小。
若说此次出事的是闻圣,左傅的状态姜一冰尚还可以理解,但换作闻翊,左傅的状态就不单单是愧疚二字而言了。
就算是认识,亦或是朋友,也不应该是这种状态。
“我和闻翊,算是朋友。”
“嗯。”姜一冰并没有深问,她握着手里温热的水,半响才饮了一口。
……
左傅到闻圣病房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
因为闻圣拒绝请看护,所以照顾他的任务就落在了左傅身上。左傅心里明白,闻圣这样做,是不想让他分出心神去想闻翊。
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然而正当左傅准备去卫生间找闻圣的时候,身后便有一道热源靠近。左傅一愣,“闻圣?”
他转过身,见闻圣站在门口,便急忙扶着闻圣的胳膊,“你怎么下来了?你伤还没好,不要乱跑,快上病床。”
“你去哪儿了?”闻圣看着左傅,一动不动。
左傅手一顿,在闻圣的注视下,他动了动唇:“去找你爸了,还有姜阿姨。”
“有消息了?”
左傅眸光黯淡一瞬,他摇了摇头。
闻圣沉着眸子,没说话。
左傅把闻圣拉到病床上,把被子掖好后,他才把刚才对姜一冰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闻圣听后脸色并不好看,他紧皱着眉,一双眼睛看不出什么思绪。
“还有多久能出院。”过了好半响,闻圣才问了一句。
左傅一愣,“医生说,差不多三个星期。”
“不行,明天出院。”
“闻圣。”左傅瞳孔微微一缩,“你不要胡来。”
“胡来?”闻圣哼笑一声,“老子现在就能动了,待在这里养老吗?”
“你……”
“闻翊的事,老子亲自来,省的老子每天看着你们要死不活的样子,心遭。”
左傅捏紧拳头,喉咙像是被哽住,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闻圣操了一声,一手掀开被子直接倾身拉住左傅的手腕,“要不是那司机死了,我真怀疑这就是闻翊一手搞的事情。”
他把左傅拉到自己面前,沉着眸看他。左傅只能弯着腰,一手撑在闻圣的腿侧,被迫迎上他的视线。
“闻圣,”左傅呼吸渐渐加重,他攥紧一边的手拳,道:“对不起闻圣,闻翊出了事,我扪心自问,做不到愧疚和伤心几晚就若无其事。我知道,作为哥哥,作为父母,你们比我更有资格去担心闻翊。闻翊骗过我,限制我自由,按理说,他出了事,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说,要是我找不到闻翊,或是闻翊没了,左傅你是不是就不能舒坦的跟着我过了,或者换个说法,下半辈子,你都活的不舒坦。”
闻圣的话,让左傅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
要是闻翊没了……
闻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闻圣放开了左傅的手,转而移到他的脸上,“放心,就算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我也会把那家伙找到,死了也好残了也好,我都会把他弄回来。只是傅傅,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我很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管是因为谁,我都很讨厌。”
说完,闻圣就将手从左傅的唇移到下巴,然后一路往下来到锁骨,最后落在腰腹处才堪堪停住动作,“瘦了。”
左傅埋下头,手覆在闻圣的手背上,“闻圣,听我的话,好好养伤,行吗?”
闻圣原本还在摩挲着左傅皮肤,闻言动作堪堪一停。
左傅继续道:“就算是为了姜阿姨,也不要乱来。闻翊的事,让我们都丢了半条魂,你不能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也不能,再有事了。”
闻圣眼眸微微一暗,过了良久,他指腹才重新按压上左傅的肌理上,没说话。
闻圣没给左傅承诺,不过第二天,他没出医院。
闻翊出车祸坠涯,在所有知情人来看,都是十死零生。
警方不敢懈怠,闻宏盛也没睡过几天好觉,闻家二公子出了事,没人敢放过那一片山的任何一个角落。但不管闻家的力量有多大,闻家二公子的身份有多矜贵,生命脆弱,这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
那条涨过水的河,便成了闻家的禁区。
从一开始的对命运的的期望热盼,如今逐渐冷却。
就算没有所谓的死要见尸,死亡这个结果,似乎已被大多数人所认清。
姜一冰身体日渐憔悴,之前还能在左傅和闻圣面前说两句话,现在则是一个人坐在一间屋子里,日日沉默。
左傅虽几边照顾,但有心人也能看的出,他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
闻圣还是提前两周出了院,他让左傅开车去凤凰山,两人在那条公路上停了车,驻足了很久。
防护栏撞上了新的,较之前也更为牢固,往山下看的时候,一片苍翠树林,任谁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也不会想到在不久前这里才发生一场惨烈的车祸。
左傅和闻圣走小路走到坠车的地点,之前的焦骸残局被消防员和警察收拾的干净,现在除了一些被压断的树和烧焦的土和草,什么也没留下。
“河在哪儿?”闻圣皱着眉问左傅。
“在那里。”左傅将视线移到一个方向,他带头走去,直到走到一个斜坡边上,才停住脚步。
闻圣跟着他,这才发现斜坡下面隐隐约约的有水流经过。很高很陡,有树,但大多数周围都是带刺的植物,如果从这里摔下去,不仅会被刺刮破身体,并且有绝大的可能掉进河里。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愿意去认为闻翊没有生还的可能。
左傅呼吸微微加快,他喉结滚动一下,便退了出去。
“难受了?”闻圣回头,看着他。
左傅:“闻翊从这里掉下去的,刺刮破了他的衣服,那衣服碎片我知道,就是他那天穿的那件。”
闻圣没说话。
“闻圣,闻翊好像,真的没了。”
左傅低声说完这句话,就静静的看着闻圣。
闻圣听完,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
左傅垂下头,腿侧的指尖微微发颤,等在抬起头时,他的眼角隐隐有了红意,但他的目光,却异常的平静。
“闻圣,你过来一下。”
闻圣眸子沉暗,但还是走了过去。
在距左傅还有一米的时候,左傅便突然上前,抱住了闻圣。
他抱的很紧,闻圣原本的伤口似乎都有了疼痛的征兆,但闻圣没推开他,而是顺势抱紧了左傅,将唇凑近左傅的耳边,一边磨擦一边低语:“没事儿,傅傅,我还在。”
感受到左傅的呼吸加重,闻圣垂下了眼睫,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晦暗不明。
第74章
转眼间,便已过去了两个月。
闻翊的事,成了大家心里的一道伤口,也成了左傅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
往日里嘻嘻哈哈的迟作臣也难得沉默严肃了许久。迟作臣没有像以前一样夜场鬼混,便和左傅闻圣待的时间多了起来。
从迟作臣的一些话语中,左傅也知道了许多不曾知道的闻翊。
像是有一根坚固柔韧的引线,把左傅牵往另一个空间。
在大多数人眼里,闻翊从小就比哥哥优秀,和叛逆的哥哥相比,也更为省心。在学校,他尊师重友,老师同学都喜欢他,在家里,他顺遂父母,几乎很少忤逆过他们。
然而迟作臣偶尔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些少年期的盛气,不过最后又被他渐渐压回。
闻翊这家伙,表面来看就是个翩翩公子,其实背地里的手段不比闻圣阴暗多少。人人都以为闻二公子温柔有礼,但熟知他的迟作臣和闻圣,却时常对此嗤之以鼻,并加以讽刺。
闻圣和迟作臣从小就被闻翊摆了几次道,两人同仇敌忾,对他大多都恨的牙痒痒。
听着闻翊以前的恶行,左傅只觉出一点幼稚的意味,想着闻翊那身优雅成熟的气质,便不自觉的会露出一点笑意,但很快,那抹不甚明显的笑意又被他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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