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笠苦涩地笑了笑,说:“那种比赛,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奖的?到目前为止,内地还没有人得到过最高奖。”
“如果你成为第一人,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钟云阙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鼓励道。
看着他雪亮的眼睛,韩笠心中对赖城春的仇恨和鄙夷淡了不少。他忽然意识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钟云阙已经自行丢弃了“赖城春的弟弟”这个身份。钟云阙说这番话时完全没有考虑过赖城春,而是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
思及此,韩笠不由得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感到后悔。他不确定,利用钟云阙让赖城春除了愤恨外无计可施,这对钟云阙而言是否公平。
“云阙,之前你不是说要出国吗?怎么现在还在国内?”韩笠问。
闻言,钟云阙的面色一僵,答说:“小蔺老师离开栖厝,回他原本创立的憩居工作室去了。王老师因此病倒,我想留下来帮他们的忙。”
韩笠讶异,问:“难得有机会出国,就这么放弃了?”
他淡淡一笑,说:“没关系,以后还会有机会。但眼下,正是蔺老师他们需要我的时候。他们对我有知遇之恩,既然现在我有能力报答,当然得帮。”
“你真重感情……”韩笠忍不住道,“和你哥完全不一样。”
钟云阙听罢尴尬地笑了笑,再次郑重其事地叮咛:“学长,虽然我不认同你和王安的做法,可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就不反对。但我想,既然今天我在,就算是你俩做这个约定时的见证人。如果王安那边以后有什么变数,我肯定会站出来,证明那些设计是你的。”
韩笠先前把钟云阙带进王安的办公室,除了成心想气赖城春外,也有这方面的意思。现在听钟云阙主动这么说,韩笠真不知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还是在听完对话后冒出的念头。
“谢谢你。”韩笠由衷地说道。
钟云阙的眉间始终带着淡淡的忧虑,想必依然无法接受韩笠放弃设计署名的计划。他摇头,说:“学长,既然短期内我还在国内,你现在又遇上这样的麻烦。今后如果有哪里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告诉我。但千万——”他顿了顿,“别再犯意气用事的傻了。”
听到最后一句,韩笠怔了怔。他点头,说:“我知道。”
独自回家的路上,韩笠反复地想起钟云阙说的“意气用事”。他丝毫不否认,自己在做决定的当下,确实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可是,在几个小时过后,韩笠平静下来,却依然想不到除此之外,他能做些什么。
和钟云阙说的那样,参加国际规模的设计奖赛,在得奖以后“一步登天”吗?且不说对韩笠而言遥不可及,即便他真的有能力得到某项大奖,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现在的他,太渴望把卢智杰踩在脚下,他一刻也不能容忍卢智杰那副嘴脸再嚣张下去。
他的不幸究竟从何时开始的?从他代考被卢智杰揭发那一刻?从韩小怜第一次吸毒?还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天?
然而,无论是他的出生还是韩小怜吸毒,都不是他能追溯或改变的过去。有一个词叫做“追债”,如今,韩笠能找到的唯一的债务人,只有卢智杰了。
韩笠原本离开石远鹏后,就能和裴晏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没想到卢智杰这位“债主”找上门来。这样正好,如果说韩笠和过去还有什么没能了结的,或许只剩下和卢智杰之间的恩怨。他趁着这次机会,一并了结算了。
眼下,韩笠还剩下向裴晏禹解释的难处。
裴晏禹虽然对设计圈内的事完全不了解,可韩笠每天在家工作,却看在裴晏禹的眼中。如果他每次都告诉裴晏禹,自己的作品被选中,那他该如何向裴晏禹解释后来那些作品去了哪里?新风梨园的山房暂且不提,假如建诚能在鹿和旗舰影城的项目中中标,新闻一定会加以报道。到时候,他该如何向裴晏禹解释,设计师是王安而不是他?
裴晏禹迄今尚未知道当年他因舞弊被学校开除的事,对他购买假文凭证书的事也毫不知情,一直以为他是秣陵大学的毕业生,靠着真实的简历理所当然地找到如今这份工作。现在,事情演化到这个地步,韩笠再找不到理由拖延和隐瞒,他必须得把自己的这段过去向裴晏禹承认了。
他会生气吗?韩笠忍不住担心,可是,又很快打消担心的念头。
裴晏禹连他曾是一名MB都能够接受,接受那段不光彩的过往应该不是难事。韩笠甚至能够想象到,裴晏禹不但接受,还开始为他担心,为他今后的发展而忧愁。
想到那样的裴晏禹,韩笠再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既然过去不能更改,那么唯有踏着过去的残骸复生。
作者有话说:
本节提到的瑞士自由奖,是作者虚构的奖项。
第92章 黑色的礁石-1
距离裴晏禹下班的时间尚早,韩笠从高速公路出来,拨通裴晏禹的电话,却意外地听到裴晏禹说,现在人已经在家里。
韩笠惊讶万分,更听出裴晏禹声音中的不安,问:“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
“家里出了事,我得回去看看。回来收拾点东西,买了晚上的火车票。”裴晏禹的声音颤抖,像是欲哭似的。
“出事?出什么事了?”刹那间,韩笠暂时忘记大半天来自己遇上的不快,跟着裴晏禹一起紧张。
裴晏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稳定了些,答道:“我爸生病了,确认是肝癌。之前他得了肝炎,一直瞒着家里人,我妈前些日子才知道他得了病,可也没告诉我。到现在实在瞒不下去了,才和我说。”
闻言,韩笠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想了想,忙道:“那怎么还等火车?今天没有航班了吗?可以去静安或秣陵,乘飞机回去快一些。”
“这个时候买机票,太贵了。”裴晏禹解释道。
韩笠忍不住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省那几个钱?”
“这病也不是我早几个小时回去就能治的。能省就省吧,后头治病还得花钱。”裴晏禹的声音听起来很累。
听罢,韩笠哑然无语。他忽然间从裴晏禹疲惫的声音里听出包容和无奈,想到自己如今遇到的境况,心头便被沉重的阴霾笼罩起来。
平心而论,韩笠对裴晏禹的父母没有好印象。诚然,韩笠拜访裴家时,受到了那对家长热情的欢迎和招待,但韩笠不喜欢他们对待裴晏禹的态度,尤其厌恶裴榷。
所谓的三观不合,大抵就是如此。
从趾洲把裴晏禹带回来以后,韩笠便很少想起那对夫妇。他知道裴晏禹偶尔仍会为家里的事烦忧,可他没有办法站在裴晏禹的角度去理解和支持。他总想着:那样的父母不要也罢。既然裴晏禹的父母注定不会同意和承认裴晏禹同性恋的身份,不如他们就此远走高飞,裴晏禹再不用考虑家里。
韩笠的前半生,吃够了血亲给他带来的痛苦,受够了命中注定无法挣脱的束缚。想起卢智杰和赖城春对他的斥责和鄙夷,想到从今往后要继续生活将要面临的困难和麻烦,韩笠打心里头希望一切能够重来。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韩笠一定不会让自己选择原先的道路。
起码,他不会为了韩小怜那些娇奢又丑恶的愿望,不惜铤而走险,赔上自己的前程。
倘若说那一刻他所做出的选择,还带来了某一个能让他不去后悔的结果,那就是他在之后遇见了裴晏禹。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荒诞离奇,只有选择了某个开始,才能在后来的道路上见到在那里等候的人和事。上帝之所以在关上一道门的同时,打开一扇窗,或许就是为了断掉他的子民们后悔的念头。
报喜不报忧。对于裴家这样过分传统的家庭来说,家里的成员最习惯的事情便是报喜不报忧。哪怕面对的是自己口中最重要的亲人,也必须保持最体面的姿态。
裴晏禹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从小以为报喜不报忧是最好的、最理所当然的。但是,自从认识韩笠,他常常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他明白了,只有得到对方毫无顾忌的坦诚,他们才能在问题爆发时共同面对麻烦。像裴榷这样,得了病,瞒着妻儿不说,韦柳钦知道后,夫妻二人仍选择瞒着儿子,只会让裴晏禹在突然得知消息时,如获当头一棒,痛得他晕晕乎乎、不知所措。
若不是跟着韩笠,“长了点儿见识”,愈发能面对突发的情况,裴晏禹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所幸现在的这个单位对实习生的管理不十分严苛,再者,裴晏禹已经放弃在实习结束后争取留院的机会,所以突然请几天的事假,他能够承担后果。
收拾好趾洲的行李,裴晏禹反复确认行程时间。
他做好饭,等韩笠回家,想到早上韩笠上班前接到的那个电话,不免担心和紧张,也不知道韩笠在公司处理得如何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什么偏偏在韩笠的工作遇到不顺时,他家里出事了?
想到这样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办法帮上韩笠的忙,反而添麻烦,裴晏禹内疚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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