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禹完全没有想过赔他衣服,听他这么问,不由得一愣。他的错愕不单单因为没想到韩笠会让他赔,更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没想过赔给韩笠。是因为在他看来,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可以为韩笠的一件衣服做主了吗?可是,原来不是吗?到底该不该是呢?
“好了,逗你的。哪儿能真让你赔?你真去赔一件给我,我还得跟你生气。”韩笠依稀记得那件衬衫的价格,恐怕能抵裴晏禹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听罢,裴晏禹着实松了一口气。
韩笠没好气地瞪他,往他的脸颊上掐了一把,说:“我为你死都愿意,怎么会跟你计较一件衬衫?”
裴晏禹拉住他的手捏了捏,想劝他别说这些死不死的话,但又觉得偶尔听一听也好。
“不过,看不出来你在家里还挺有威严。”韩笠看他不明所以,便说出自己的猜测,“你妈把衣服洗坏了,她肯定很怕你生气吧?刚才看她的样子,简直跟古代的奴婢犯了错似的小心翼翼。”
这话正说到裴晏禹的难处,然而事实哪里像韩笠说的这样?韦柳钦固然是害怕的,但这个小小的家庭里,长幼尊卑都有序,男女也有别,她纵然害怕,怕的也不会是她的儿子。裴晏禹摇摇头,打算下次再找机会告诉韩笠,可他想了想,又说:“以后你就慢慢发现了。”
韩笠不解,仔细思忖以后,递给裴晏禹一个猜测的眼神。
裴晏禹苦笑着点了点头。
见状,韩笠反握住裴晏禹的手,这力道,分明是恨不得要把他马上带走一般。
偏偏竟是怕什么来什么,裴晏禹坐在房间里和韩笠聊天,也等着快到晚饭的时候,再去和韦柳钦一起做饭,没想到外面却传来裴榷的责骂声。
“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不懂装懂,真是不知道还能做成什么事!”他极度嫌弃地喊道。
韩笠大吃一惊,震惊地看向裴晏禹。
裴晏禹的眉头紧皱,却是早已习惯了,他起身往外走,果然看见裴榷站在浴室的门口对韦柳钦训话。
韦柳钦低头站着,手足无措,小声地辩驳:“我也是想帮他们洗干净……”
“帮?你这叫帮吗?”裴榷不客气地训道,“人家的衣服干不干净,人家不知道?要你好心?好心你办成什么事了?”
见妻子憋着不说话,他拎起水桶里褪色的衣服,在她的面前抖开,翻出一片还有原本颜色的布料,问:“你知道这是什么颜色吗?烟灰色!这衣服本来就是这个色,你不知道为什么不问?”
她瞥见儿子和客人走过来,面子上挂不住,逞强道:“上回你的那件衣服不是也旧了,和这个颜色差不多,让我洗吗?”
“差不多?”裴榷把衣服丢回水桶里,“说你还不听,不肯认错!真是,笨得要死,什么都做不好,还犟!”
裴晏禹尴尬极了,看韦柳钦这样挨骂,心里不是滋味,好言相劝道:“算了,才开年,别吵架了。”
“你妈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敢还嘴!”裴榷气得满脸通红,迅速说出判断。
韦柳钦被训得两眼通红,抹了一把脸,道:“别说了,我买一件新的还给韩笠。”
韩笠愕然,忙说:“不用了,阿姨。”
“你现在跟我顶嘴是什么意思?”裴榷啼笑皆非,插着腰,忍了又忍,“你买一件新衣服赔给人家?你哪儿来的钱,还不是我给你的?在家里闲着没事做,也不多看看书,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帮倒忙!”
裴晏禹进一步上前说:“算了算了,几件衣服而已,说这些干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抹掉流下来的眼泪,自言自语道:“反正都是因为我犯了罪,你才这么对我。我要是没犯那个罪,现在哪里会变成这样?”
“现在说这个干什么?”裴榷皱紧眉头,盯着她说,“做错了事不肯好好地承认错误,整天给自己找理由。”
韩笠怎样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么一套两居室的老房子里见到这样有威信的大家长,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子不耐烦和鄙夷。虽然当着裴晏禹的面不方便表露,但韩笠已经烦透了这位大家长。
裴榷这时转身,无比抱歉地对韩笠说:“真是对不起,韩笠,让你在家里看笑话了。”
韩笠面上一僵,想劝他别在意,又不想和他说话,只微微地扬了扬嘴角,刻意淡然。
裴晏禹难堪极了,不愿再让韩笠继续看这场家庭审判的闹剧,推着他的胳膊,说:“我们先回去吧。”
韦柳钦依然在无声的拭泪,模样既像不服气,又像忍气吞声。她谁也不理,只顾着擦眼泪,眼泪擦干以后定定地看着地板上的某一处,谁也不看、谁也不理。
韩笠看裴晏禹的面色愀然,跟着他回房。
离开前,他们听见裴榷似乎强忍住满腹的牢骚,苦口婆心地问:“韦柳钦,我裴榷真的那么难服侍吗?”听见这话,韩笠的脚步生生地顿了一顿,忍不住回头厌恶地看了一眼裴榷的背影,再看向身边的裴晏禹,他始终面无表情,白皙的面庞上隐隐地透出古怪的绯红,面上的轮廓更加凌厉——因他咬紧了牙关。
两人刚刚回到房间里,裴晏禹便翻出自己的书包,往里面迅速地收拾了几套衣服,又把需要随身携带的重要物品全装进去。
韩笠看他匆忙的模样,不禁心疼地皱起眉来。
裴晏禹顾不上他的心疼,背上书包,说:“走吧。”
韩笠没有任何理由劝他留在这个家里,跟在他的身后,连招呼也不打就离去。
第54章 成真的虚妄-2
如果不是因为韩笠,裴晏禹不会想到就这么离开家。
这几年来,父母时有像那样的争吵,裴晏禹无法劝解,只能选择呆在房间里,等他们双方都消停以后,再默默地出来,在无声无息当中等他们的关系慢慢地复原。
然而,任何的关系都经不起这样反复的折腾,就像哪怕是铜盆子、铁盆子,砸在地上的次数多了,也会留下痕迹一样。
现在他们又吵了,而且是当着客人的面大吵,裴晏禹估摸着他们不会很快地和好,想到韦柳钦悲伤而愤慨的样子,不禁后悔自己这样贸然地离开。
因为心里记挂着事,离家以后,裴晏禹和韩笠一起在小馆子里吃米线,始终心不在焉。
韩笠自然看出他的心思全留在那个家里,想到裴榷对待韦柳钦的态度,可想而知以他的做派平日里在家中如何管教裴晏禹。那样的管教可好可坏,好处当然是教出了裴晏禹现在这样待人彬彬有礼的态度,坏处——坏处是韩笠想到裴晏禹也有可能被裴榷那样训话,心烦。
“既然你已经收拾东西出来,以后也别回去了。”韩笠吃饱,冷不丁地对走神的裴晏禹说。
裴晏禹回过神,脱口而出道:“不行的。他们这次吵得有点儿厉害,我还得回去看一看。”
“看有什么用?你那位老父亲在家里称皇帝,你进谏他能听得进去?”韩笠阴阳怪气地说。
自己的爸爸被这样比喻,裴晏禹既难过又难堪,他的心里堵得慌,想帮裴榷在韩笠的面前说一两句好话,又开不了口。
韩笠看他闷着不说话,自觉言重,放软了语气,问:“他平时都这样吗?洗坏几件衣服,这种小事也值得这样大动肝火。”
裴晏禹想说不是,但又是什么呢?他原本已觉得韩笠不喜欢自己的父母,现在韩笠的态度更说明事实。如果这个时候,裴晏禹坚持再回家,韩笠肯定会一起回去,到时候的情况无法预料,裴晏禹唯恐再给韩笠添堵。他左思右想,做了决定。
“先这样吧,明早我再回去。”他看韩笠的碗已吃空,问,“现在回酒店吗?”
他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在韩笠的眼中,不免烦忧。韩笠想了想,说:“去喝一杯吗?”
闻言,裴晏禹怔住,问:“去哪儿喝?”
“还能去哪里?”韩笠哭笑不得,可想到裴晏禹素来规矩乖顺,能问出这种问题情有可原,便说,“酒吧。”
韩笠口称的酒吧恐怕和那次他们约会的酒吧不一样,大概是专门喝酒的去处。裴晏禹不习惯那样的地方,平时连想也不会想,但因为韩笠,都成为可能了。
韩笠平常应该经常出入那些场所吧?或许一直以来,是裴晏禹太守规矩了。但现在的他又哪里还有规矩呢?想到家里的事,裴晏禹烦不胜烦,既然韩笠提出借酒浇愁,他便同意了。
其实,心烦的不只是裴晏禹,韩笠亦然。
从小馆子里出来,他们并肩打着一把雨伞,裴晏禹沉默的侧脸和伞外漆黑的夜色,都让韩笠忧虑起来。
他看得出来,虽然生在那样的家庭里,裴晏禹仍然很看重自己的家人,正如裴晏禹所说的那样,有些人不能够用喜欢或不喜欢来相处,他们有着天然的、无法割舍的关系,哪怕在其他人的眼中,这样的关系不要也罢,但对于裴晏禹这样的人来说,却是绝不能够的。
如果裴晏禹始终无法割舍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他们俩又该何去何从?韩笠不合时宜地想起杨茗说过的话,他说:正常人家哪怕能够接受儿子出柜,也不可能接受儿子和一个MB在一起。更何况,裴晏禹的家庭或许说不上“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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