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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光 (刘水水)


  什么叫平时很少用钱,这黑店连饭都吃不饱,韭儿还能很少用钱?“你不上街?你平时就没添个衣裳,买点吃的?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怎么会很少用钱呢?”
  头顶的力道明显加大,韭儿战战兢兢地去抱住任宽的手,他不知道哪句话都能触动到任宽,“我…很少…出去啊…”
  任宽才到这里来没多久,对韭儿的了解都很片面,也很表面,只是知道韭儿是个开朗的人,家庭背景一概不知,就连这个花里胡哨的按摩店都很少跨进去。
  住在这片儿的人,暂且能称之为街坊,可流落到这条街上的都是可怜人,谁又能去可怜谁呢?
  韭儿的眼盲不是先天性的,他记事开始,天还是蓝的,草也是绿的,自己的样子,和奔跑在地上的小狗,他都是见过的。
  后来出了点意外,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才六七岁的韭儿就看不见了,他妈妈带着他看过几次医生,不是治不好,只是拿不出那么多钱。
  他妈妈就是对面的窑姐一样,靠着接客为生,连韭儿爸爸是谁都不知道,没来得及打胎,韭儿只能被迫出生。
  韭儿清楚这里的每一步台阶,这里的一砖一瓦,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大小就生活在这里。
  眼盲后,摔了无数次跟头,他记得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台阶的步数,每一个平台之间需要走多少步,还有按摩店里热水和冷水的开关,被烫过很多次后,自然就长了记性。
  他妈妈也是在他八岁大的时候去世的,做这种生意的人,命好的能赖活很久,可他妈妈是属于命不好的那类。
  后来他就来这家按摩店工作,还是靠着关系才能混这口饭吃,他妈妈和老板娘是姐妹,老板娘运气好,跟过一个有钱的老板,后来得了些分手费,才开了这家按摩店。
  韭儿没读过盲人学校,不会盲文,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文盲。
  像是流落在街头的小野猫,没人带韭儿上街,他自己也不敢轻易出门,陌生的环境会让他异常紧张。
  突如其来的火气,被韭儿的一腔话语浇灭,但浇灭的是明火,暗火还在烟灰之下滚烫,任宽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
  他原以为出门在外打拼的人够苦了,他以前睡车站,吃泡面的日子够苦了,可是残疾人的世界,不是他能够想象到。
  任宽从没注意过石阶的步数,直到韭儿提起,他才下意识的去数,每一小截儿的步数是不同的,有的有十二步,有的只有十步,没什么规律可言,韭儿只能暗暗记在心中。
  没得到任宽的回应,韭儿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自知自己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他不敢在任宽面前说错任何的话,他不想任宽为此讨厌他。
  韭儿无措地抠着指尖,小声道:“其实我只是怕…怕车…所以我很少上街…”


第6章
  任宽觉得自己没立场,也不应该冲韭儿冒火,特别是听到韭儿毫无章法的讨好之后,他拧着眉毛看着眼前的韭儿,看到指尖的死肉都快被韭儿抠秃了。
  “怕车?”任宽一把握住韭儿的两根指头,不让他在乱抠,“那你敢坐车吗?”
  能岔开话题最好了,韭儿很怕应付任宽生气的场面,任宽对于他而言是一头会发怒的狮子,他一只小绵羊怎么能安抚得了狮子的情绪。
  简单的问题也把韭儿难住,“不知道,我很少坐车啊。”
  细嫩的手指不安分的在任宽手里蠕动,指尖揉搓在任宽的手心,似有似无,像是隔着层纱的美人,叫人心痒难耐,又舍不得放开。
  任宽不动声色的朝韭儿靠得更近些,低语道:“我开车带你,你怕吗?敢坐吗?”
  突如其来的热气让韭儿一哆嗦,本能的抗拒,想着是任宽后又很快镇静下来,问道:“什么车啊?”
  不指望韭儿对车有研究,任宽继续道:“摩托车。”
  任宽握住韭儿的手,韭儿没有挣开,两人靠得极近,就这姿势好一会儿没换过。
  韭儿面对任宽,茫然的眼眸中,看不清他到底害不害怕,用着交换秘密的语调道:“摩托车…开得好快啊…我挺怕的…”
  只回答了害怕,没有回答不敢,这种保留余地回答,让任宽有些得意,“你搂着我就没事了。”
  “怎么搂啊?”韭儿小脸单纯,木讷的神态叫人看不清他内心的想法,那些个欲拒还迎的邀请,任宽都要好好琢磨琢磨,生怕自己会错意。
  可琢磨归琢磨,任宽会的是他自己意,他一转身背朝韭儿,手上一用力,将韭儿的双手分开从他腰侧绕到腹部。
  两人前胸贴后背,韭儿像是只软绵绵的小兔子,贴在他的背脊上,任宽扭着脖子垂眼看着韭儿,“就这么搂,你抱紧点,就行了。”
  一头撞上任宽结实的后背,韭儿收紧了手臂,神色惬意地用脸颊在任宽脊椎骨上蹭了蹭,完事还一脸回味地舔着嘴唇,嘴角偷笑的弧度快要抑制不住。
  这小东西是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吗?任宽好奇又好笑,韭儿这机灵劲儿,像是得逞后的满足,任宽一时恍惚,竟觉得韭儿是不是跟他装看不到呢?还是以为自己不会发现,才自欺欺人。
  高兴和难过,在韭儿这儿都这么显而易见。
  腰上的手臂没舍得放开,任宽大手覆盖在韭儿的手背上,问道:“敢坐吗?”也不止是韭儿一个人得逞啊,他不也是逗着小猫咪主动往他怀里蹭吗?
  如果是任宽的话,自己好像没那么怕,韭儿一双大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敢。”
  任宽悄悄掰开韭儿的手掌,捏在手心里把玩,“那找个时间带你出去,你能出去吗?”任宽开始担心韭儿的自由,毕竟这家黑店连饭都不给吃饱。
  韭儿奋力点头,“能,但是请假的话得提前说。”
  “是请假还是算我带你出店啊?”任宽一想到王蕊那个泼皮婆娘脑壳痛,“晚上行吗,正好你下班,你们这儿非得要你守着吗?”
  一个盲人,有他没他,夜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韭儿手上挣开任宽的桎梏,手指细细腻腻的摸索着任宽的指纹,“晚上可以,但是会不会太晚了呀?”
  韭儿对时间不敏感,他只是害怕给任宽添麻烦,可在任宽听来就是另一层意思,“太晚了就不回来了,第二天一早给你送回来行吗?”
  “啊?”别说是夜里,就连白天都很少离开这里的韭儿有些犹豫,任宽给他一种希望,像是要带他脱离这片沼泽,可韭儿没有勇气去面对放弃。
  任宽能猜到韭儿心里的忐忑,可猜不到更深层次的原因,他用近乎耳鬓厮磨的方式和韭儿说话,“太晚了就去我家,第二天一早我们正好一起。”
  类似约定一样的话,让韭儿莫名憧憬,就像他对任宽的向往一样,那种心潮澎湃,血液沸腾,名叫希冀的东西在朝他招手。
  韭儿无法拒绝,他根本开不了那个口,皮肉之下,纤细的血管藏着不安分的血液,带动心跳都噗通噗通的,韭儿绝对想不到,他现在是如何面红耳赤的看着任宽。
  可韭儿看不到的东西,任宽尽收眼底,苍白茫然的眼神中,任宽仍旧看到一丝丝跳耀的光芒,没有人不享受自由,也没有愿意一辈子困在同一个地方。
  笼中的金丝雀永远羡慕遨游在天际的小鹌鹑,况且韭儿做不了金丝雀,金丝雀安安分分,韭儿分明就是只活泼的小鹌鹑。
  任宽轻轻捏着韭儿的脸蛋,像是哄骗又像是诱导,“想去就去,想去就告诉我,嗯?想吗?”
  近乎蛊惑般的声音在韭儿耳边响起,他脑子里不禁思考,原本任宽就是他不假思索的前提,“想。”
  这句“想”中,任宽还听出一丝丝委屈巴巴的意味,他低笑着,“那好,我们这周五去,正好热闹。”
  和任宽约定好后,韭儿整个人像是活了一般,说话做事都比平时利索,就好像是他动作快一点,时间就能跑得快一些一样。
  自打徐茂林被任宽教训过一顿后,整个人像是消失了一样,韭儿为数不多的常客就这样少了一个,不过他不太在意。
  这天,对面的算命的跑来店里找他按摩,算命的姓吴,叫吴翔,年纪长了韭儿二十来岁,眼睛是有点毛病,眼珠子像是蒙上了层白雾,有人说他是白内障,他自己却说是开了天眼。
  其实吴瞎子没有真瞎,只是眼睛看着吓人,装瞎也只是为了让算命的生意更好点,也不知道人怎么就这么邪性,偏偏就觉着眼瞎的算命的灵一些。
  好在韭儿看不到,吴瞎子是正经来按摩的人,每次都指定要韭儿,人多的时候,花点钱进个小包房,人少的时候就在大厅凑合。
  吴瞎子最大的乐趣就是眯着眼睛享受,时不时的告诉韭儿这条街上新鲜的八卦。
  今天刚好人不多,大厅里几张按摩床孤零零地支着,偶尔从小包间里发出暧昧的响动,吴瞎子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躺下。
  “韭儿,看你挺高兴的啊,捡到钱啦?”
  盲人捡钱不是胡扯吗?吴瞎子人也不错,韭儿乐呵呵的,还不知道自己在傻乐,“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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