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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光 (刘水水)


  他没工夫跟马洋周旋,索性直接进到小店里翻头盔,马洋吓一跳,拦在任宽的面前,“你干什么!”
  “滚!”任宽大手一薅,将人推到一边,把抽屉柜子开关得轰隆作响,直到在一堆纸壳下才找到他给韭儿买得头盔。
  任宽抱着头盔气愤道:“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我怕你啊!”马洋怂了片刻,“你报啊!”他这么猖狂,除了没人管教,还有仗着自己年纪小。
  任宽气急,他还真不能把这小孩怎么样,脑子一热,拳头都快落到马洋脸上,被王蕊呵斥住,“你打他干什么,头盔给我!这废物东西让他自生自灭。”
  王蕊急吼吼地抢过头盔,飞快塞到韭儿怀里,“你给我抱紧了,摸一下是不是这个!”
  怀里一沉,韭儿小手摸索在头盔的表面,手背上全是自己掐出来红印,触目惊心,任宽想上前,又怕韭儿像刚刚一样排斥,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
  韭儿记忆力很好,拿到头盔没多长时间,上面的纹路装饰,他都摸得清清楚楚,所以马洋给他换了个旧的他都知道。
  东西找到了,韭儿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手指抚摸在外壳上,身体一抖一抖地抽搐着,两腮和鼻尖通红,额前的刘海都被打湿了。
  看热闹的人也回家午睡,街道上正好吹来一阵热风,将任宽的燥热彻底煽动,他很烦躁,很无力。
  这一波三折的,把江柯都看愣了,想着叫他表哥回店里,哪料任宽回头道:“你先去店里坐一会儿,我等等就来。”
  王蕊将韭儿往按摩店一拉,数落道:“别哭了!就知道哭,屁用没有,连话都说不清楚。”说完又戳了戳韭儿的太阳穴。
  韭儿抱着头盔不搭腔,还哼哼唧唧的。
  或许王蕊对韭儿有些粗暴,任宽看着有些心疼,可任宽突然之间不敢去干预王蕊的做法,他挺害怕再看到韭儿抗拒他,他还算不上了解韭儿,没有掌握到和韭儿相处最合适的尺度。
  王蕊一回头,见任宽还杵在门口没走,她抱着胳膊走了两步,“任老板,这东西是你给韭儿买的吧?”
  不用任宽回答,王蕊都能猜到,她语气中没有以往的尖酸,“任老板,我劝你一句,这人不是动物,又贪心又贪图安逸,你给一回两回,小畜生会感激,人只会越来越满足不了。”
  王蕊人已经走到任宽跟前,表情沉了下来,“一次两次的示好能免则免了,叫花子的故事,任老板总听过吧,不给他食物他活的好好的,让他在家里住一晚再出去就能冻死。”
  王蕊声音越来越低,“你还能对韭儿好一辈子不成。”
  最后这句话,王蕊不是疑问的语气,是肯定,任宽没见过王蕊这么严肃过,他也回答不上王蕊的问题,侧过头目光越过大厅,看着坐在角落的韭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蕊倚在玻璃门上,“你觉得我刻薄韭儿,我这儿能吃人。”
  说着,王蕊指了指街道,“这外面才能吃人呢,老想着别人对自己好有什么用,再怎么不好,韭儿也长这么大了。”
  “韭儿是个大麻烦,任老板就不用因为那点可怜同情心,来接近他了,你以后想扔,或许一闭眼一狠心就能丢,我怕他受不了。”王蕊双手抱在胸前,手指轻叩在手肘处,“你不在的话,他一会儿就好了,只要有个人问他一句好不好,他绝对会没完没了,任老板还舍不得走?”
  独角戏演了好一会儿,见任宽不接招,王蕊没了严肃,和以往一个德行,对韭儿骂骂咧咧道:“你啊!丢三落四的,屁用没有!你说说你有什么东西不掉的!啊!”
  王蕊撞开任宽,踩着高跟鞋朝下面的麻将馆去了,“都怪你这小兔崽子,刚刚老娘清一色都没打完。”
  这娘们儿力气还挺大,任宽被撞得猝不及防,肩头有些疼,任宽颓唐地揉了揉肩膀,小声道:“韭儿…”


第14章
  按摩店的员工很识趣,早就结伴上了二楼,发呆的发呆,按摩的按摩,把一楼的大堂留给韭儿一个人。
  这声“韭儿”不高不低,在这空荡荡的大堂里来回回荡,韭儿抱着头盔,双肩一抖一抖的,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任宽叹了口气,王蕊的劝告他只是听听,不是他不往心里去,是他狠不下心来,就丢哭得一塌糊涂的人独自坐着。
  他没等到韭儿的回答,步子缓慢地朝韭儿走去,一步两步,如果面前坐得是一个双眼健全的人,余光都能瞥到黑影的压近,而韭儿靠得是人的气息和脚步声。
  任宽的逼近,让韭儿抱着头盔,下意识往椅子蜷缩,像是蜗牛一样曲成一团,藏在结实的壳里。
  像警钟一样的话,一直回荡在任宽的脑海里,他重新审视他和韭儿的相处模式。
  王蕊说得一点没错,他在向一个极度缺爱的人示好,韭儿像是只被遗弃的流浪猫,他是一个固定投食的路人,韭儿就在这样的条件下,逐渐依赖上他。
  他在这儿一天两天,关心和爱护像是沼泽一样,拉着韭儿缓缓下沉,可他总不能在这条街上一辈子,又或者说,他没那个胆量,说出自己能照顾韭儿一辈子这种话来。
  他能脑子一热不顾后果地大言不惭,可韭儿会当真,享得了一时的安逸,可受不了之后的落差。
  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啊,他能帮韭儿做多少决定,帮到哪个份儿上呢?
  他想照顾韭儿,满足一时的同情心,可又惧怕责任,趋利避害,人之常情罢了。
  “我…”任宽凑到韭儿身边坐下,没有第一时间去肢体接触,“头盔也到了,反正你也不想换,我们什么时候再出去骑车?”
  镇静不少的韭儿,听到任宽的声音,迟疑了一阵才点头。
  想想刚刚自己失控的样子,韭儿将怀里的头盔抱得更紧,他不仅看不到,还控制不住情绪,这样的人,只会给任宽带来麻烦。
  任宽一直以来,都觉得韭儿是只天真的小鹌鹑,活泼生气,是一个极其生动的人。
  其实任宽错了,盲人哪有鹌鹑那样自由自在,盲人就像是飞虫,渺小的同时,又具有趋光性。
  就像是扑火的飞蛾,深知烛火能将它们灼伤,可还是抵挡不住对光亮的向往,奋不顾身又一往无前。
  得到韭儿的回应,任宽又试探性的伸手去摸韭儿的脑袋,头顶湿漉漉的,任宽没放手,手心抚在韭儿的后脑勺,“别哭了。”
  这次韭儿大概是哭累了,也回过神来了,抬了抬下巴,端正坐好,噙在眼眶的泪水还未完全滴落下来,嘴里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哀鸣声,“呜…”
  确定韭儿不会挣扎,任宽将人往怀里一拉,颠了颠韭儿屁股,把人打横抱着,“下次有什么事要说,别光哭。”
  任宽第一次像教一个学前班的小朋友一样,大手擦拭着韭儿脸颊上的泪水,“别哭了。”
  被王蕊言中了,怀里的人松开头盔,双手攀住任宽的脖子,任宽颈间一热,才止住哭声的人,又哆哆嗦嗦地抽泣起来。
  任宽心里不是滋味,王蕊有她的道理。不去管韭儿,他一会儿就会好,有了自己的关心,他就懂得得寸进尺。
  可是,韭儿先前没那个条件,没人哄才放任他不管,如今自己让韭儿撒撒娇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不能得寸进尺一些呢?
  任宽义愤填膺的同时,被莫名的情绪刺激着脑子,只有年轻时才会有豁出去的想法,如今竟然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今日不知明日事,他还能管得了以后吗?他现在能就必须管,以后的事情留着以后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颈间的人湿哒哒的,将眼泪全蹭在任宽脖子里,哭声不像刚才一样尖锐,像是平时韭儿,软绵绵的。
  任宽在想,或许养孩子就是这样的,你担心他衣食住行,痛苦并甜蜜着。
  “撒娇呢?”任宽轻拍着韭儿的后背,“你刚刚那阵仗,吓我一跳。”
  一个人失控肯定是狰狞的,可怖的,韭儿想象不出来自己的样子,他只知道,肯定很难看。
  自己破破烂烂的形象,在任宽心头又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一想到这些,韭儿心里更难受了,撒气似的哼哼了两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意不好,大堂也没开灯,任宽掰开韭儿的手臂,借着日光看下去,眼睛还是红的,哭大概是没真哭了。
  他又抹了韭儿的脸,想起王蕊的话,“你老丢东西吗?还丢过什么?”
  水润光泽的嘴唇狠狠地抿了一下,韭儿发出粘稠的促音,“嗯…钱…”
  原先王蕊也是给钱的,韭儿丢的次数太多,索性将他不多的工资都克扣下来了,用王蕊的话来说,“你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我。”
  不止是钱,韭儿一个全盲的人,处处受限,买的新东西,很容易被店里手脚不干净的人换掉,有时候健全的人,半盲的人心里龌龊的见不得人。
  他们以为韭儿看不到,其实韭儿是不在乎,不跟他们计较。
  任宽听了哭笑不得,他枉做好人,是冤枉了王蕊。
  他摊开韭儿手,“给你的东西你抓紧点啊,刚刚怎么又被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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