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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爵 (七药)


  “因为你是东州人?”
  “我没把自己当东州人,”海连自己也饮了一口,“我觉得我哪儿的人都不是,真要问,我也该是允海人。”
  奥布里安哈哈大笑:“说得好!敬您这位海上国王!”
  两人撞一撞杯子,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起在泥巴区喝涮锅水一般的酸臭麦酒的时候。老友一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海连听他说起了此番游历的见闻,又听他骂了一通不懂欣赏的观众,最后话题兜兜转转到回忆过去时,海连才注意到对方似乎是有些喝醉了。
  花犯春有这么容易上头么?海连咂舌,从对方手中将酒杯收走,而奥布里安还在嘀嘀咕咕:“……我当年真以为你表哥是个大好人,真的。”
  “我从一开始就没认为他是好人。”海连对着一个喝高了的人有些无奈,“还有说了多少遍,他不是我亲戚。”
  奥布里安继续嚷嚷:“他还当时借钱给我付了房租呢!”
  “那点小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不咸不淡地答道。
  确实不算什么。现在四荒中谁不知道迟锦方家与罗河联合商会结盟,辖天下销金路,那些走南闯北的蓬莱客、博浪商们就算斗篷上没有方家的纹,也总有一两样是方家的货;如今哪怕是在久梦城,那些烟草,绸缎与香料,无不有着方家的痕迹。
  就连这杯酒也是。
  既然提起了旧人,作家借着酒意,话也渐渐说开:“说起来,你不想去东州……其实是不想碰见他吧?”
  “不是。”
  “真的吗?”
  “当然。”海连皱眉,“而且我记得我当时从允海回来后就跟你说过,我跟他一刀两断,再没有任何瓜葛。”
  “你没说。”醉鬼这会倒一针见血起来,“我只知道你当年开着云中淑女号去追他的船了,我以为你会就此一去不回,结果却……”他咬字含糊,但记忆却清晰,四年前好友从船上回来时那一脸如鬼般的惨白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的。
  哪怕知道按海连的脾气,没准会给自己一拳,但作家就是忍不住想问:“你们在允海上到底怎么了?”
  “吵了一架而已,”海连冷冷道,“然后我就回来了。”
  “不对。”奥布里安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剧情。”
  “什么叫不应该……”
  “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方停澜也不是。从他来到久梦城时我便是你们的旁观者,我看的很清楚。”作家猛的倾身向前,他目光炯炯,声音笃定,“你与他皆是传奇,那么决裂就不会只是吵架。”
  瞎子酒馆的水手们喝到了最兴奋处,他们齐齐唱起了船歌,唱惊涛骇浪,唱情人缠绵,角落的海连在歌声中看着作家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那天晚上,你们一定会打起来,用炮火。”
  午夜的允海上火光冲天,船舷撞在了一起,巨帆在狂风中猎猎飘扬。
  “用刀枪。”
  匕首悬在颈侧半寸,枪口直抵额头。
  “用手指,用牙齿,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吻里带着血,手指的骨节泛着白,被进入时的快感宛如灭顶之灾。
  砰!
  青年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成为了酒馆歌声中唯一的不和谐音。海连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我看你是喝多了吧。”
  他几乎是夺门而逃。
  咽喉里残存着花犯春的气息,初夏的栀子花香送进了清凉晚风中,面颊上的热度已经褪去许多,但耳垂还是发烫,仿佛某人的灼灼呼吸依旧近在咫尺。他僵立酒馆门外一动不动,仿佛能站到地老天荒。
  过了许久,海连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刚打算回去看看奥布里安是不是已经醉倒在桌上了,就看见从前方赶来了一个人。是法卢科安插在红榴港的眼线。
  对方匆匆向他行了一个礼:“男爵,那边的船动了。”
  海连用力搓了把脸,等他再睁开眼时,瞳孔里已经回归平静,他点点头:“准备出发吧,这次我们开黑鲛号。”
  5.
  与极尽华美的云中淑女号不同,黑鲛号的外表其貌不扬,同那些游荡在公海上的海盗们的劫掠舰并无什么区别,甚至看起来还要更寒酸一些。但允海上浪尖混日子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宁可惹上一队海军,也别碰到黑鲛号。
  它是允海上最快的船,也是最凶狠的船。
  海连登船时,对方已开出了近二十海里,他接过水手们递来的望远镜扫了一眼:“查过对面的火力吗?”
  “查过,弹药是普通走私船的配给水平,有八门重弹和一座船头炮,没看到迫击炮口。”黑鲛号的大副名叫泰塔,是当年女妖号上的幸存者之一,跟着海连已经有三年了,“唯一要小心的是没能查到他们手上有多少火铳。”
  “行。”海连点点头,“先远远地跟着吧,别让他们察觉。”
  盯梢这种事对黑鲛号做过太多次了,什么时候提速,什么时候借助海浪避开对方的视线,大家已经驾轻就熟,大副吩咐下去后又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到了公海再说。”
  海连脱下金线天织锦的男爵外套,换上了半旧的海盗装束,他重新扎起头发,束紧皮带,黑鲛号的铁锚缓缓从海底拉起,长帆在月夜张扬,在握住舵盘的那一刻,他便是海上的国王。


第80章 降船
  盯梢一直持续了三天。说来也奇怪,这艘东州人驾驶的走私船出了缇苏领海后并未向顾人涡行驶,反而转道前往了喀其里湾——那边是莫亦国的方向。喀其里湾周边多岛多礁,倒是方便了黑鲛号与对面保持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海连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地是哪,但他也不着急,反正黑鲛号有的是耐心。
  战斗爆发于第四天的清晨。
  对方终于在乍破的天光中注意到了自己被人咬住了尾巴,他们第一反应便是满帆加速,而海连看见对面逃跑的仓皇身影后只比了个手势,水手们立刻会意,副桅杆上的三角帆扯开,八连明轮在水面下缓缓旋转的同时,下舱室中的煤房中的火也点了起来,不过片刻功夫,黑鲛号的船尾便连绵涌出了一股浓烈黑烟,仿佛鲛鱼化身成了漆黑蛟龙,甩着长尾向猎物奔袭而去。
  朝阳在海平面上缓缓升起,两船之间的距离在波涛与黑烟的推进之下飞速的拉进,在距离对方只剩一海里的时候泰塔喝道:“迫击炮呢!”
  “准备好了!”炮手们答道。
  “那就把他们的屁股炸开花!”
  连环的火炮在清晨咸腥的海风中划出了一道道高高的抛物线,精准地攒入了对方的甲板之中,严丝合缝的船体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船体因为骤然的受袭而歪歪斜斜地向旁栽去,为了保持平衡,对面不得不撤下了两面帆,可是撤帆也就意味着停船,这正是黑鲛号想要看到的局面。
  “链弹准备!让他们的桅杆上什么东西都别想升起来!”
  海连吹了声口哨,掌中船舵的方向始终稳稳不变,宛如一把尖锐刺刀,下一刻便要直**对方心脏。
  然而这把刀根本没来得及与对方短兵相接,黑鲛号的炮手刚将链弹塞进炮膛中,便只见对面忙不迭地将最后一面船帆也撤了下来,然后向黑鲛号发射了一枚白色的信号弹。
  ——投降。
  黑鲛号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甲板上霎时爆发出一阵喧哗嘘声——允海上并非没有投降的先例,那些没有护卫舰的商船跪下的速度尤其的快,但一般的船主或多或少还是会想碰碰逃跑的运气,能投降投得这么干脆的船大伙还是第一次见。此时就连在海上混了十多年的泰塔都目瞪口呆:“这……怎么办?”
  黑鲛号已与对面近在咫尺,海连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对面的水手被迫击炮的浓烟熏黑的一张张脸上满是无奈,以及那些正叮叮当当丢进海里的刀兵武器。
  “明轮停了,”海连皱了皱眉,“接舷吧。”
  钩锁钳入甲板,两艘船缓缓连为一体,泰塔为了以防有诈,连锁时还派了一队长火铳手守在船舷。但对面的人简直老实得过分,男人怀疑只要自己掏出绳子,他们就会听话地把手伸出来,然后排着队去俘虏舱中蹲着。
  “咱们还是按降船的老规矩来吗?”泰塔问道。
  “你看着办吧。”黑鲛号的船长这会觉得没劲透了,他松开了舵盘,意兴阑珊地朝泰塔摆摆手,“记得把桅杆砸了,罗盘扔了,东西全归我们,问完话后给他们留点口粮,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您不去见见对面的船长吗?”
  “我对投降的懦夫没兴趣。”海连打了个哈欠,他为了盯着这艘船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结果海连回到房中刚卸下装备,脱了外套,还没来得及躺上吊床,泰塔便匆匆过来敲开了船长室的门。
  “您可能得过来一趟。”
  “怎么,他们假投降?”
  “那倒没有。只是对面的……”泰塔的表情有点微妙,“对面的那位懦夫船长说一定要见您。”
  “为什么要见我?”
  泰塔向他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他不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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