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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爵 (七药)


  “这东西不属于我。”龙容轻声说。
  海连缓缓摩挲着寒音令上的曲折密文,他又回头,眺了一眼窗外地平线上的粼粼海面,然后将寒音令重新塞回到了龙容的手中:“我能用这个东西换您的一样的东西么?”
  龙容吃了一惊,但还是道:“什么东西?”
  “您的云中淑女号。”海连一字一句道,“我要去海上找一个人,问他几句话。”
  王女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没有问题。”她接过寒音令,朝海连晃了晃,笑道,“寒音令还是你的,云中淑女号也归你了,毕竟我也不会开船,她一辈子停在玉兰港也可惜,不如送给一个真正需要她的人。”
  说着,她走到书桌旁,飞快地写了一封信,盖下印章交给海连:“拿着它,你尽可以去玉兰港取船,还有配给的八十名水手。放心,云中淑女号尽管从未出过海,但她是缇苏的杰作,没有她追不上的船。”
  海连接过了信,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从未见面的王族会对他如此大方。龙容看出了他的疑惑,她弯起嘴角,“因为未机叔叔说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相信他。”她笑着伸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
  ※※※
  人们才看完国王游行的花车队,讨论着前两天夜里那一场湮没在烟花中的坍塌,结果又一样大新闻如展翅的白鸟,迅速传遍了整个久梦城——云中淑女号出港了!
  人群迅速将海岸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伸长了脖子,看那一艘鹤立鸡群地巨轮朝着晚霞驶向大海,有小船还想跟上,结果没一会就被甩离了几寻远,船头淑女雕像静默祈祷,八丈高的巨幅船帆迎着风鼓胀饱满,有眼力好的人发出一声惊呼:“你们看!桅杆顶上是不是有个人?”
  “瞎扯,那么高的地方怎么可能站人!你看错了吧!”
  大伙不再讨论这个话题,纷纷猜测起它到底是要去向哪里,是神秘多金的西陆,还是锦绣富丽的东州,还是苍茫辽阔的北漠。没人知道它的船长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第77章 归人
  1.
  一艘不起眼的小艇驶入了红榴港口。这些天是海运的旺季,来往人流巨大,每个人身上都沾着浮躁的酒气与浓郁花香,奥布里安刚下船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位年轻人早早候在了码头,帮忙接过了他手中的提箱,顺口调侃道:“看来您是在龙息堡待得太久,已经不适应咱们久梦城的气味了。”
  “怎么可能,我从半年前就计划着赶紧回来,结果那边硬是多留了我两个月,中间正好碰到苍狼湾大潮,又耽搁了一个月。”奥布里安揩了揩鼻子,又打了个喷嚏。他环顾四周,“怎么只有你在这儿,海连呢?”
  年轻人朝他苦了一下脸,“他肯定忘了。”
  “这家伙,放了我多少回鸽子……”奥布里安摇头苦笑,他说着又多打量了年轻人两眼,“这么久没见,小朋友好像又长高了。”
  阿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男孩从前过分细瘦的四肢如今匀称修长,那头鸡窝似的褐色卷发倒是和从前一样生机勃勃,他穿着久梦最时新的衣裳,湖蓝色的细绸款式精致,像是把一片粼粼波光的海面穿在了身上。
  “海连哥老说不能让我再长了,再长就比他还高了,他不乐意。”他说着比了个高度,脚微微踮了踮,“我再长这么多,就和他一样高。”
  “现在就挺好。”作家笑着拍拍阿克的肩,“走,带我去见见他。”
  行李都被阿克带来的走伕抬去了不远处的马车上,奥布里安将船费递给船夫,对方看了一眼铜币上的花纹,摇着头不肯收,“您给错钱啦!”
  “怎么?”奥布里安一愣。
  “半年前国王陛下就颁布了新法令,要把所有旧钱换成新币,”老人说着就要把钱递回来,“我单独为这几枚铜板跑一趟城内,太不划算!”
  “还是我来给吧,”阿克从兜里取出几枚新钱递过去,一面解释道,“你也知道,贝伦绪登基后乱七八糟的法令推行了不少——从前缇苏铜币上雕着的是红丽花花纹,半年前他突然说红丽花是琥珀王的象征,必须统统销毁,改成毛茛花纹。其实吧……”他凑到奥布里安身边,压低声音道,“海连哥和法卢科大人私底下算过,换了花纹后的新钱每一枚铜会少二毫的重量,累积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奥布里安扬了下眉:“他倒不傻。”
  “不傻的不是贝伦绪,是那位公爵大人。”阿克说,“国王负责吃喝享乐,换钱的所有流程都是西莫纳在操办,你难道以为东西能进到国库里么?”
  “……”奥布里安张大了嘴,“说起来,你跟在海连身边,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是他不愿意管这些弯弯绕绕费脑筋的事,才逼着我也跟着听的,”阿克摊手抱怨,“我要不帮他记着点儿,哪天他要是出了差错,我们一帮人都得完蛋了呢!”
  从红榴港出发,过三个狭窄路口,便来到了大道上。奥布里安看了一眼窗外,皱了皱眉: “这不是去他家的路。”
  “你是说使馆附近的那栋小楼吗?”阿克答道,“那房子早卖了。”
  “卖了?”
  “你走后不久就卖了。卖的钱一部分他拿去改装他的那两艘船,”阿克说,“剩下一部分请泥巴区的人喝酒。”
  奥布里安不太赞成,“这样一来白鸟区的人肯定更不喜欢他了。”
  “反正他也不待见白鸟区的贵族们,所以不在乎这个。”阿克道,“我可提醒你一句,你一会见了他别提他房子这茬,上次有个人说起那栋小楼从前是个东州人买下来金屋藏娇的,当天晚上就被海连哥套着麻袋揍了一顿。”
  作家惊了:“一年没见,他怎么脾气更大了?”
  少年撇撇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反正少问少错,不问不错。”
  “他现在没了家,住哪里?”奥布里安咋舌,“总不能是住回了……呃,金铃花夫人的那座破楼里吧?”
  哪怕到了今日,提起金铃花夫人这几个字,这位已经享誉缇苏的大作家都有些犯怵。
  “怎么可能。”阿克笑了,“他前段时间出海,估计是劫了艘走私船,剿来了十四坛东州酒,一天开两坛给每个来玩儿的人喝,截止到今天,正好喝完,你要是现在去看他,没准还能分到一杯。”他手向窗外一指,辚辚马车从大道向西,径直穿入了玉兰港。
  无论玉兰港中多少船只光彩夺目,云中淑女号依旧是其中最耀眼的那颗明珠——用明珠形容似乎还有些不够恰当,从前的她不过是一尊沉默的死物,而如今桅杆缝隙间咸咸的盐粒,船头花纹上炮火的痕迹,以及在甲板上忙碌的人群,都昭示着她不再是个文静的姑娘,而是一位久经沙场的骁勇女将。
  船上的水手都认识阿克,朝他乐呵呵地打了声招呼,又问他身后那人是谁。“是船长的朋友。”阿克答道。
  “久梦城到处都是船长的朋友!”大伙们哈哈大笑起来,“人人都想来和海连喝一杯镜花酒!”
  阿克也笑了,他领着奥布里安下了甲板,来到了船舱的大厅。这地方还没来得及收拾昨夜胡闹后的狼藉,倒在地面上的酒瓶随着海浪骨碌碌地来回晃荡着,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奥布里安的脚尖。年轻的少男少女们用小指擦去眼尾的残妆,手挽着手打着呵欠从奥布里安身边走过,有女孩认出了他,朝他抛了一个吻:“大作家,什么时候能在大剧场给我安排一个角色呀!”这话她只当玩笑话说出,惹得其他伙伴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手腕上的丝带在晨光中簌簌摇摆。
  奥布里安看向阿克,对方朝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朝前指了指一扇虚掩着的大门:“他就在里面。”
  作家推开门的一刹那,地面上的那些彩色纸带和金粉被对流的风卷起,飘飘然地散落在他脚边,有几片彩屑格外的轻,也就在空中多打了两个回旋,最终恋恋不舍地停栖在房间中央的长椅的软垫上。
  长椅上横躺着一个人,头枕着软垫,在一片狼藉中睡得很沉。他长靴也没脱,一只脚耷拉在地上,另一只踩着长椅扶手,身上胡乱盖着一团薄绒毯,也盖住了经历过狂欢后皱巴巴的亚麻衫——云中淑女号的船长依然很年轻,很漂亮,所以如此放肆的睡姿也可以被原谅。
  奥布里安刚要开口叫他,对方便仿佛感知到了有人的存在。青年睫毛微颤了颤,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
  他勉强撑坐起来靠在椅背上,喉咙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才轻声道:“……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是我了?”奥布里安失笑,“我看你真是喝多了。”
  海连依然是一副迷迷蒙蒙的状态,他等到意识慢慢清醒,这才仿佛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抱歉,我忘了……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你忘了,好歹你的小管家没忘,不然我就得跑到被你卖了的那栋房子面前干瞪眼了。”奥布里安从桌上倒了杯清水递给海连,“赶紧喝了,醒一醒你这一脸的酒气。”
  “阿克不是管家,是我的大副,”海连接过杯子,“我昨天没喝多少,只是最近太累了,所以睡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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