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但没有走,还催促道:“赶紧的,走了。”
女生这才极不情愿的背上书包:“真是的,都说了叫你自己走……”
冯究望打断道:“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天都黑了你不回去在这儿等什么呢?等鬼来找你吗?”
隔天就有人传他和尹一的“绯闻”。
楚夏怡自然是不信,但还是去问冯究望,“你喜欢尹一啊?”
“什么?”冯究望皱眉,“没有,你们怎么这么无聊?”
楚夏怡观察他的表情:“可是他们都说你昨晚和尹一一起走的。”
“哦,是。”
她没想到冯究望承认了,惊讶道:“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天都快黑了她还不走,不知道在等什么……”
“可初一的时候我也是那么等你的啊。”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她甚至有些怀疑冯究望真的喜欢尹一。
可是怎么可能呢?
步入初中大家的身体都开始一点点发育,楚夏怡是班上发育最好的那一个,女孩长得亭亭玉立,像朵花儿一样娇艳,连老师都夸她长得好看。
冯究望不看她却喜欢上尹一那个胖妞?
楚夏怡不愿信。
天边的火烧云烧得正旺也燃尽夏天。初三开学没多久,楚夏怡在家长口中听到一个惊人的秘密。
冯究望的父亲再婚了,并且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孩子已经一岁多。
谁都没有和冯究望讲。
他们全部瞒着他。
楚夏怡也没有开口说。
她怕家长的责怪,怪她管不住这张嘴。家里本来就没有她的位置,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小弟弟,唯有她被送来老家养。
可冯究望终究还是知道了,知道的那天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冯爷爷平时多严肃独断的一个老人,那天也弯下腰来把好话说尽。
可是冯究望不听,只说:“你们别为他说话,别向着他,你们护着我爸,那谁来护着我妈?!”
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死人总要给活人腾地方。
十四五岁的少年不懂,凭着一腔意气,硬生生把冯琛和那个女人都唤来了。
楚夏怡记得那天有多热闹,街坊邻里都凑过来,站在冰冷冷的天里翘着耳朵听热闹。
“那我妈算什么?”少年问。
没有回答。
谁都没回应。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冯究望变得寡言起来,脸色沉沉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一直在思索。
直到有天放学回家,半路上看到楚夏怡,女孩蹲在草垛旁边偷偷哭。
“你在这里干什么?”冯究望站到她跟前。
她一直不敢说,那天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拽着少年的裤脚往上看,哭花的一张脸和漂亮一点都沾不上边。
“我看到了,呜……他摸我前面女生的手,还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受不了了!!”
少年甚至都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沉默地递来一块纸巾,楚夏怡颤抖着双手接过去。
第二天冯究望被叫到了家长,正巧冯琛还在老家,去了之后场面一度难堪。
冯究望打了班主任。
夜里去敲老师家的门,二话不说把人踹到地上揍了好几拳,走之前还放狠话说:“管好你的手和眼睛,畜生。”
他们都以为少年是因为家里的事心中有怒火却无处宣泄,就把矛头指向那个温和好欺负的老师。
尹一知道,楚夏怡也知道。
尹一曾经喜欢过那个老师,他要她晚上在教室里等,他会去找她,是冯究望硬把她叫走了,把她从将要暗下的天色里拖出来。
办公室里受了伤的老师还在说:“算啦,我伤的也不是很重,但是冯同学叫我畜生这件事,我实在是……老师希望你能跟我道个歉。”
教导主任拍了桌子:“马老师这件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冯究望语气冰冷地打断道:“你不是吗?”
“什么?”
“畜生,你不是吗?”
他没等来老师答话,反而是冯琛先说:“你说谁是畜生?你就这么和老师说话?我看你才是畜生!”
没有人信他说的话。
温文儒雅博学多才的老师暗地里偷偷猥亵女学生——这件事说出来太过好笑了,怎么可能呢?
这位老师名声那么好,待人礼貌温柔,反而是冯究望永远不服从管教,仗着家里有钱,父亲开厂子自己又是独子,做事不计后果,恣意妄为!
他们的教导主任是个硬茬,软硬不吃,有钱的来也不行。
他带冯究望到教室里,指着他说:“来,现在大家伙说说,冯究望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你们马老师对女同学动手动脚,有没有这事?谁站出来说说,说清楚!是不是我冤枉他了?!”
教室里所有学生面面相窥,懂的不懂的在此刻都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看向冯究望。
那些目光、那些眼神,不像是人类,更像是没有思维的昆虫。
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尹一没有,楚夏怡也没有。
昆虫,带着翅膀的虫子,普通的、漂亮的、不漂亮的,全部扇动着翅膀环绕住他。
冯究望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这位道貌岸然的老师还站在这里。
因为这座县城默不作声,他们允许恶魔在深夜降临。
第24章 沉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楚夏怡开始喜欢穿各种带着纹路和花案的裙子。
它们全部很漂亮,在夏天和冬天里尽显魅力。
随着年龄的增加,班上男生的话题也渐渐变成了讨论哪个女生长得好,绝大多数人都在讲楚夏怡的名字。
冯究望则被排除在这帮人之外。
他家和楚家离得近,没有那层隔阂,看事物总会更清晰一些。
在他眼里楚夏怡至多是邻里的一个女孩,嘴里总爱念叨父母,逢年过节,一家子团聚,隔天她便会炫耀似的讲爸爸给她带了什么礼物,妈妈又和她说了什么话。
冯究望总是很沉默地听,不发表任何意见,然后女生就会抱怨他的心思根本没在这里。
楚夏怡从小就被送来老家养,虽说衣食不愁,但比起被父母带在身边养大的孩子,总归是差了点什么。
初中时期的冯究望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他不去戳破女孩为自己编织的美妙梦境。
因此他沉默。
而初三那年他站在教室的讲台上,台下的一群人也在沉默。
教导主任有片刻停顿,大概是口水喷的累了,而后继续说:“你是没有拴绳的疯狗吗,逮到谁都咬?”
台下的女孩忽然抬起头,漂亮的未经任何修饰的脸蛋上写满了恐惧和担忧。
教室里明亮又温暖,阳光斜切进来,空气中尘粒缓缓下落。蝴蝶的漂亮的充满纹路的翅膀映在眼里又是另外一副丑恶景象。
冯琛还在教务处给认真又负责的老师们道歉,发誓今后一定好好管教孩子,因此开除的事就免了吧。
最后还是用钱平息了这场正义的怒火。
那天的课冯究望没有上,提着书包回了家,和冯琛在家里打了一场,劝架的凑热闹的人很多,最终是陈芳梅挡在中间,不小心挨了冯琛的一脚,这事才滑稽的结束。
陈芳梅在一旁掉眼泪,冯琛就在一边叹气,平日里最疼孙子的奶奶也对冯究望说:“这事是你做的不对。”
冯究望自始至终没发一言。
可能他们说的对,自己真的干了蠢事。少年的不成熟与不稳妥在这一刻没有得到原谅。
冯琛对冯母是有愧疚在的,人去了没一年,他找了新媳妇还生了个女儿却没敢跟儿子说,甚至要和家人合起伙来一块瞒着。这实在有够窝囊。
这种事在外人看就是茶余饭后的闲谈,说一说笑一笑就过去了,可是故事里的人不那么想。
因为愧疚,面对冯究望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他也只能颤巍巍骂他一句“畜生”。
是什么样恶劣的人才会去打老师啊,还要编那样的瞎话污蔑老师!
冯究望被停了两周的课,这两周里陈芳梅一直在,一岁多的小女儿被她交给娘家人看管,自己则尽心尽力照顾这个同自己没一点血缘关系的大儿子。
人人都说她心好、善良,将来不会让孩子受委屈。
冯究望眼里映出蝴蝶的轮廓,翩翩煽动着艳丽的翅膀,久居在他眼睛里怎么也飞不走了。
冯琛和陈芳梅商量着把孩子接回市里,反正再婚的事已经暴露了,冯究望又整了这么一出事,多半在县城待不下去。
村子里的任何东西都比城市慢一拍,只有流言蜚语传的最快。
某天陈芳梅语重心长的和冯究望聊到这些事,怕他对这里有留恋和不舍。
少年的眼睛停在她身上,观察动物或昆虫似的看着她,使她浑身不舒服,想要躲开。
“可以。”冯究望说。
女人没想到他会轻易松口,干巴巴道:“这样啊……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愿和你爸爸一起住……”
“的确不太想,不过在哪里都一样。”少年回答,眼睛透过陈芳梅看向她身后的镜子,“更何况不是还有你们吗?”